噩夢
到派出所做筆錄后不久,田曉靜開始做噩夢。
一天凌晨3點左右,田曉靜在睡著的狀態下不斷翻身,吵醒了田超。“她說胡話,但是聽不清說什麼。”
田超說,這種狀況持續了4個多月,深夜吵醒過他7、8次,“有一次還一直哭。”
即使白天,田曉靜的狀況也令人擔憂。她長時間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瞪著大大的眼睛,眼神空洞。
“孩子平常不是這樣的,”在田超的描述中,女兒性格活潑,貪玩。有一次,她和幾個男孩子去玉米地裡玩,玉米長得太高,田超找了整整一個下午。
“你說她膽子多大。村裡人都說,你家丫頭像個男孩子。”
在案發后,接替黃振辛成為幼兒園老師的車如芳也察覺到孩子的變化。
車如芳發現,田曉靜現在性格脆弱,一旦用稍微帶批評的語氣跟她說話,她會哭。
車如芳與田超是鄰居,“孩子以前總來我家玩,活潑好動,怎麼說她都無所謂。”
新京報記者採訪了6位家長,他們的孩子在案發后均出現做噩夢、厭學、自閉、發呆等狀況。
長期關注兒童保護的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少年兒童研究所所長童小軍說,這是受到心理傷害兒童的典型外在表現。“被性侵后,孩子還會表現出對特定人群的恐懼,活潑的孩子變得安靜,安靜的孩子變得沉默。”
“性侵害是對兒童最嚴重的傷害,陰影伴隨一生”,童小軍說,案發后就應該馬上進行心理治療。
靈武市教育體育局局長王志勇說,事發后,教育部門、學校和鄉鎮,對受害女童及其家長做了心理輔導。靈武市對所有學校進行了一次排查,在全市針對教師開展了師德教育、普法教育,針對中小學生開辦了防性侵知識講座等專項培訓。
今年3月份,靈武市教育局曾向該案代理律師吳暉做出一份信息公開申請的答復,稱“對涉及的12名女童進行了6-13次心理輔導,效果良好。”
但家長們均否認有人為孩子做過心理輔導。
楊森藍自己花1800元錢,從銀川請了一位心理輔導老師為孩子輔導。這也是記者在採訪中了解到的唯一一個給女童做過心理輔導的家庭。
折中的調解
案發至今一年多,田超和其他11個家庭就孩子轉學、追責以及賠償等問題多次找到靈武市政府及教育局。
但轉學、賠償等問題,雙方一直沒有談成。
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環節,12名受害女童的代理律師除對黃振辛提起索賠外,還將靈武市政府、靈武市教育體育局、涉事學校及所在的鎮政府、村委會告上法庭,要求五被告向每位被害人連帶賠償各項損失共19萬余元。
在法庭辯論中,上述五被告均承認被害人存在損害,但均拒絕承擔賠償責任。
案件至今仍未宣判。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方面,法院也一直試圖對雙方進行調解。
受害女童田曉靜代理律師吳暉透露,6月8日,他和其他幾位律師就調解問題再次與法院溝通,“法院說爭取每個家庭賠償5萬,我們同意了。但至今沒有結果。”
“目前針對性侵幼女的賠償法律規定存在缺失,”吳暉說,如果按照《刑事訴訟法》的規定賠償,在幼女被性侵案件中,實際損失是很少的。
該案的審判長曾向吳暉透露,如果此案判決,實際賠償可能隻有1800元,因為一個家庭的實際損失只是體檢費、來往路費等。
“但類似案件中,心理損失才是最大的一塊。”吳暉查了近年國內性侵幼女的判例,心理損失沒有實際判決的。均通過調解途徑解決賠償問題。
長期關注婦女兒童權益的律師李瑩認為,從兒童利益最大化來說,選擇調解會好些。“這有助於降低兒童的心理影響,盡快回歸正常生活,也能讓受害者拿到更多的賠償。
李瑩同時認為,在調解拿到賠償的同時,也會降低社會效益。比如一起典型性案例,如果通過有效判決明確學校等部門的責任劃分,對社會、公眾、其他地方的相關部門,會起到更大的警示、教育及防范作用。
新京報記者了解到,在距離靈武市230公裡的寧夏海原縣,今年初發生了一起性侵女童的事件:海原縣甜水鄉小學教師楊某,在給學生上課時,猥褻9名女學生。案件的刑事附帶民事部分最終通過調解達成和解。每個受侵害的幼女獲得數萬元賠償。這是一起從未被曝光過的案件,因為和解的條件之一是,家長不允許通過媒體擴大事件影響。該案代理律師及受害女童家長均拒絕了記者採訪。
遠離村庄
事發后,女童家長也變得敏感而脆弱。
平常交際廣泛的受害女童家長馬丹迪現在基本不出門,他怕村民跟他提起這件事。
受害女童家長車文秀陪孩子轉學到新學校,老師問,以前在哪裡上學?車文秀很不願意提及“秀水梁幼兒園。”她說,“說起學校名字我就難受。”
即使回到村裡,田超和其他家長現在也盡量不出去走動,村裡的氛圍讓他們壓抑。
一位村民曾當面指責田超:“你們拿孩子的身體去市政府鬧,是為了要錢。”
有一次,馬丹迪的妻子走在村子裡,村民正在議論:誰家的孩子受到的傷害重,誰家的輕一些。
家長們想遠離村庄,包括讓孩子遠離。
他們普遍選擇了盡量避免讓孩子和村裡其他孩子玩,“小孩子在一起難免會說起來。”
2014年4月案發至新學期的9月份,12位女童均沒有上學。2014年9月,新學期開學后,家長們選擇讓孩子在離村子較遠的地方讀書。
12個女童中,目前有6名女童在黑土嶺小學就讀一年級,有3名女童在黑土嶺小學附設的幼兒園就讀。
田超的母親考慮到田超夫妻仍要外出打工,為了方便照顧孩子,田曉靜仍然在秀水梁幼兒園就讀。
馬丹迪和楊森藍將女兒送到了更遠的凳子溝鎮一所小學。他們專門租了一輛私家車,接送孩子上下學,“每天給私家車主40塊錢。”
凳子溝鎮屬於吳忠市,非靈武市管轄區。馬丹迪和楊森藍不願讓孩子在靈武市的學校上學。“這裡的人都知道這件事,風言風語很多。”
家長們更長遠的想法是搬離村庄。
“我們的風俗習慣尤為看重這些,發生這種事情,對孩子和家庭的聲譽造成特別大的影響。”馬丹迪說, “我打算以后在吳忠市買房、生活,或者搬遷到內蒙古,或者更遠的地方。”
6月23日上午近9點鐘,田曉靜的奶奶送她和弟弟去幼兒園,女孩低頭,眼睛裡充滿對陌生人的好奇和警惕,背后的書包隨著走路節奏上下跳躍。
距離田曉靜約百米的西南方向即是幼兒園,它在村子中間,是村裡唯一一個飄揚著國旗的地方。
西北日光強烈,風卷著旗子飄揚。細土黃沙,被風吹起,滿眼一片灰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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