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高考 “看不見”的權利

4月10日的北京天還微涼，不及6月焦灼，在北京聯合大學特殊教育學院，100多名來自全國各地的視障高中生，迎來了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時間——高考。

從3月底到4月中旬，廣東省內唯一招收視障學生的高職學校以及全國僅有的3所招收視障生的本科大學，都把“單招單考”安排在這短短的半個月。

在“單考單招”中，視障生能選擇的專業隻有針灸按摩、音樂和長春大學去年剛開設的康復治療專業，而他們的絕大多數隻能選擇針灸按摩專業。

“在小學一年級時你就被告知，將來隻能做盲人按摩。”從廣州赴京考試的巢馨尹半開玩笑地調侃這樣的專業安排，“這是現實”。

令人欣慰的是，去年普通高考時，教育部首次針對盲人考生命制盲文卷。也許，隨著越來越多人的關注，這群黑暗中的舞者將有更廣闊的舞台，舞動人生。

宿命

“單考單招”專業設置少、在普通學校學習和考試進度跟不上，這些都會影響視障考生的選擇，對於他們中的大多數而言，推拿就是宿命

今年18歲的巢馨尹現在是廣州市盲人中等職業學校的應屆畢業生，來自廣州一個普通的工薪家庭。4歲時因為腦內腫瘤壓迫視神經而逐漸失明的她是父母心中最大的遺憾和牽挂。

巢馨尹小學一年級入讀廣州市盲人學校，“學校裡每個階段都陸續有同學不再升讀”，有的是家裡經濟困難，有的是家長不重視或自己喪失學習動力，“但我父母一直支持我，鼓勵我必須堅持下去，哪怕明知道出路可能隻有做針灸、按摩”。

“大家都明白，初中畢業就隻能學習推拿，即使能考上大學，能學的專業也很少。”巢馨尹告訴記者，父母希望她能讀一個推拿的本科，一方面能更系統地學習知識，一方面也為了將來就業更好，但她自己還想“在大學裡學了一門手藝后，可以旁聽到其他東西”。

至於考試內容，盲生的高考大綱相當於普通初三、高一和部分高二的內容，科目涉及語文、數學、英語、理化等﹔提供給盲人的試卷分為盲文卷和大字卷。

盡管這樣，對全盲以及隻在中職學校讀書的巢馨尹來說，已經是“極大的挑戰”。為了應試，巢馨尹中職三年級開始，除了完成規定的實習內容，每天還得擠出3個小時來自學數理化知識。

因為客觀條件尤為艱難，廣州盲校今年去北京、長春等地趕考的應屆畢業生隻有4人，去年，這個數字僅僅是1。

比巢馨尹稍微幸運的是學姐鐘敏娟。因為廣東沒有盲人普通高中，在廣州盲校讀完初二后，她轉學到青島盲校。2010年，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長春大學針灸推拿專業。

“我內心沒太覺得自己是個殘疾人。”小勻也是廣州盲人中職學校的應屆畢業生。因為家族遺傳，她的視力隻有0.01。同樣患有視障的媽媽希望小勻能“正常長大”，不要重走自己做推拿這條路，但直到小勻要初中畢業時，她才意識到，推拿是她們的宿命，“在普通學校學習進度跟不上，考試進度更跟不上”。

局促

那些脫離了普通學校的視障者，也曾有過很多理想，但卻被慢慢磨滅。在他們面前，沒有正常人那樣自由選擇的空間，大多隻能在針灸推拿專業學習

難道，除了推拿按摩，視障學生就沒有別的出路？

“絕大多數盲人隻能學推拿這個專業，隻有極少數高校有調琴等藝術專業，但招生極少且有的還不是面向全國。”自從上了中職學校，小勻就被告知她隻能選擇盲人推拿。

據了解，我國在盲人高等教育上主要採取“單招單考”的形式招生，學生可進入一些院校的特殊教育系學習。但為盲人開設專業的高校不超過10所，分布在北京、上海和長春等幾個城市，專業有限，盲生選擇的余地較小。

一心想讀本科的巢馨尹就隻能選擇3所學校：北京聯合大學、濱州醫學院、長春大學，因為全國范圍內招收本科盲生的僅有這三所。“我最希望上長春大學的針灸推拿系，因為那裡是‘混讀’（即融合教育），能夠多學其他東西，哪怕多學幾門外語也好”。

於是，在10日、11日參加完北京聯合大學與濱州醫學院在北京的聯考后，巢馨尹急忙趕去長春大學，准備18日、19日的考試。

“廣東的視障生可以報讀廣州中醫藥大學，也可以參加那幾所全國招生的高校單招，但除了音樂，就隻有針灸推拿專業”。小勻3月底參加了廣州中醫藥大學職業技術學院面向廣東視障考生的“單招單考”，她坦言，“我們沒有選擇，而是被選擇”。

據介紹，經過教育部門、殘聯努力磋商，國家教育部批准，廣州中醫藥大學自2006年開始在廣州中醫藥大學職業技術學院設針灸推拿高職大專班，招收視障學生。目前該學院已培養出96名視障學生步入社會，在校就讀視障生為63人。“今年有39人來參加考試，擬錄取35人。”該學院招生辦主任譚勝國說。

“針灸按摩專業可能是最穩定的，但不一定適合每個人，也不一定是我們喜歡的。”一直喜歡計算機的阿文已經從廣中醫畢業，他在大學期間自學了計算機編程，現在一家淘寶店從事運營和客服工作。“如果當年高考時有自由選擇的空間，我一定可以更好地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潛能也可以更多地被挖掘。”

阿文告訴記者，他遇到過不少視障者，他們有的是程序開發方面的佼佼者，有的是配音主持方面的人才，還有不少人愛好文學、音樂等，然而和他一樣，他們隻能在針灸推拿的專業學習，“這其實也是人才的損失”。

權利

盲人參加普通高考是承上啟下的：向上，代表在高等教育中盲人有更多可能﹔反過來，高考也會刺激基礎教育，使基礎特殊教育與普通教育融合

事實上，視障者參加普通高考在我國是有法律保障的。

2008年修訂的殘疾人保障法規定：“國家舉辦的各類升學考試、職業資格考試和任職考試，有盲人參加的，應當為盲人提供盲文試卷、電子試卷或者由專門的工作人員予以協助。”

2014年參加高考的900余萬考生中，就有3位與眾不同：他們都是盲人。這也是新中國成立后，教育部首次印制盲文試卷。

據了解，為了特殊的考生，國家相關的准備工作半年前就已經開始。在教育部考試中心的工作日程表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組織盲人考生參加高考的各項安排：確定盲人高考課程標准、考試范圍、命題原則和要求﹔聘請盲人教育專家等命題﹔結合盲人考生的特殊生理特點，專門制定考務操作辦法﹔單獨安排考場，專門配備“答疑員”，專人協助盲人考生出入考場，配備盲人專用文具等。

“這不僅是關心某一個考生，更是為了今后更多的殘疾人考生可以走進全國高考考場，享有平等的教育權利。”教育部考試中心主任姜鋼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教育部門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目前最大的困難並不是盲文試卷，而是普通高校無法提供相匹配的師資和盲文教材等。

對此，很多渴望上大學的盲人說，現在輔助技術很先進，教材並不是問題，盲人也並不需要老師的特殊照顧。在他們看來，盲人缺的是一個公平考試、公平選擇的機會。

“有很多人對盲人進入普通高校存在爭議，說大學沒有做好准備，無法為盲人學生提供教學設施、教材，但是如果沒有殘障學生的進入，學校可能永遠都准備不好。”視障公益人士王瑞本身也是一名盲人，她認為，強調盲人參加普通高考的權利，在於這樣的高考是承上啟下的：向上，代表在高等教育中盲人有更多可能﹔反過來，高考也會刺激基礎教育，使基礎特殊教育與普通教育融合。

廣州市盲人學校一位老師認為，大多數盲生真正需要的是進入綜合大學，跟普通學生接觸，融入正常社會生活。“要滿足這一點，其實在‘單招單考’政策的設計中放寬專業、題目等，更為科學地考慮特殊人才的需求、要求就能做到。”她說，這樣既能保障視障生“看不見”的權利，也能為他們提供更廣闊的舞台，在黑暗中舞動精彩人生。（記者 謝苗楓 畢嘉琪 通訊員 呂晚霞 肖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