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農民工子女的家庭教育缺失問題,一些城市學校的老師和校長感觸很深。
今年的全國兩會上,農民工子女的教育問題一如既往成為代表委員們關注和討論的重點。
教育部副部長劉利民兩會前夕在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將進一步擴大城鎮義務教育容量,將隨遷子女義務教育“全納入”。這預示著隨遷子女在不遠的將來,將不分地域享有平等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
但是,機會的均等並不意味著教育質量的均等。正如全國人大代表周振波所言,保証農民工子女的健康成長,不只是城市學校敞開大門就能實現。
據媒體報道,周振波去年曾到監獄調研,發現有不少服刑的年輕人都是農民工子女,這給他很大觸動。今年的全國兩會上,他提出要特別關注農民工群體的家風家教建設。“很多農民工每天隻顧干活兒,忽視了子女的家庭教育。要提升農民工群體的家庭教育能力,這是關系社會穩定和未來發展的大事”。
對於農民工子女的家庭教育缺失問題,一些城市學校的老師和校長感觸很深。中國青年報記者近日在廣西柳州兩所接收農民工子弟較多的學校採訪,試圖探尋問題的症結所在。
家教缺失讓農民工子女融入城市難
張同剛是柳州市革新二小的副校長,剛剛從市區來到這所市郊學校履職時,他發現一個以前從未見過的現象。下午3點上課,市區的學校兩點半門前都沒人,而革新二小剛過1點,門口就圍了一圈孩子,到兩點半時門口已經密密麻麻擠滿了人,校門一開,孩子們像潮水一樣“嘩”地涌入校園。
家訪時,張同剛才知道,這些孩子之所以願意往學校跑,是因為家裡實在待不下。這裡的孩子多是外來務工人員子弟,有的家裡沒有電、沒有窗戶,有的家裡沒有自來水,有的甚至在田間菜地裡搭個棚子住下。
“對於他們而言,即使在學校的地板上打滾都是一件幸福的事。”張同剛說,忙於生計的父母無暇照管孩子,不少孩子幾天不洗澡,頭發亂糟糟,衣服上滿是污垢。這讓他們看上去就與城市的環境格格不入。
“在市區,這些孩子經常會被人投以異樣的眼光。他們的內心其實是很敏感的,慢慢就會對城市產生恐懼感。”張同剛發現,有的孩子來柳州幾年了,生活半徑還停留在家與學校一帶的郊區,沒去過大商場、公園,甚至連電梯都沒乘坐過。
2014年8月∼10月,共青團廣西區委在廣西農民工子女較為集中的南寧、桂林、柳州、欽州、百色、梧州6個城市,對1193名10至17歲的城市本土兒童及流動兒童進行專項調研發現,隻有39%的流動兒童認為自己是“本地人”,認為自己是外地人的佔了40.7%,更有20.3%的流動兒童對自己的身份表示“說不清”。主持該項調研的廣西師范學院社工系主任覃明興博士表示,這種身份認同的糾結,說明相當多流動兒童的城市認同和城市融合較差。
而家庭教育功能的缺失,成為影響這一群體城市融合的一個重要因素。調查發現,農民工家長[微博]能做到“經常”輔導、檢查流動兒童功課的佔33.3%、“偶爾”輔導和“從不”輔導或檢查功課的佔40.5%。這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流動兒童的學習成績,進而影響其自信的建立。
調查數據表明,這些孩子的父母“經常”和“偶爾”鬧矛盾的各佔5.9%和36.4%,其中有7.8%的家長平時的娛樂項目主要是“打牌、打麻將”、“研究六合彩”。
文惠小學教師黃菊榮對此深有感觸。學校位於青雲菜市附近,不少學生的家長都是以賣菜為生的外來務工人員。每次開家長會,學校的會議通知短信都得寫上:“請注意參加會議的禮儀,如不穿拖鞋、睡衣參加家長會﹔注意衛生,不亂扔垃圾,在校園內不吸煙等”。
“孩子在學校待5天,回家兩天,如果家庭教育跟不上,將導致學校的教育成果大打折扣。”黃菊榮認為,農民工家長在教育觀念上往往存在兩大誤區,一是認為隻要把孩子交給學校就可以了,忽視自己的教育責任,造成孩子情感缺失,想通過調皮搗蛋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二是教育方式簡單粗暴,動輒打罵,造成孩子不良情緒累積,隻能在學校通過打架來宣泄。
學校要改變學生,首先要改變家長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小顏的爸爸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在文惠小學的教室裡,與其他家長一起跟著老師齊聲誦讀古詩。在此之前,他完全不清楚什麼叫“吟誦”。
2011年,文惠小學開始開展“家長義工俱樂部”活動。副校長田夢雪表示,把家長吸納到學校的特色活動中來,才能讓他們了解孩子在學校到底學了什麼,知道如何配合學校的教育。
但這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一開始,顏爸爸也如黃菊榮所說,覺得隻要把孩子交給學校就可以了。但后來,黃菊榮跟他溝通了幾次,強調家庭教育對於孩子的重要性,他的觀念慢慢有了轉變。特別是受邀參加了學校的科技工作室活動,他對教育有了新的認知。
絲網花、建模、書法……21個科技工作室在每周四下午向家長和學生開放。在小教室裡,顏爸爸跟女兒一起進行電子制作。“不對,這個元器件不能放在這兒!”女兒儼然成了小老師。“哦!對!對!我想起來了,應該是這樣!”父親的腦海裡迅速地回憶起初中學過的電路知識。
“參加這個活動挺好的,既開發女兒的智力,我也感興趣,而且現在父女之間有了共同話題,不像以前要麼跟女兒沒話說,要麼生硬地說教。”經營美發店的顏爸爸現在經常抽空參與學校的活動,而且在父親的關注下,女兒學習興趣更濃了,人也變得越來越自信了。
而讓黃菊榮頭痛的另一點——家長教育方式簡單粗暴,學校也可以通過恰當的方式進行干預。
她記得,班上有一位孩子很特殊,隻要有人不小心碰到他一點兒,他就立刻暴跳如雷,甚至打罵對方。她跟孩子的父親溝通了好幾次,但收效甚微,最后一次,這位父親把手一攤:“老師啊,沒辦法,打也打了,講也講了,他還是這樣。等這兩個學期上完,我就送他回老家讀中學。”
后來,黃菊榮上了一次閱讀寫作課,讓學生讀了幾篇關於與父母交流心裡話的文章,再把自己想跟父母說的話寫下來。之后,又召集部分家長開了一次小型的閱讀分享會。家長們看了孩子的信后,有十多秒的時間都默不作聲。
黃菊榮給家長們提了一兩條處理親子矛盾的建議,又推薦了一本名為《我陪孩子共同成長》的書。沒過多久,那位父親給兒子回了一封信,信中真誠地道歉,並表示要好好學習如何相處。孩子后來告訴黃菊榮,他們父子之間已3個月沒說話了,可接到信后他又開始叫爸爸了。而黃菊榮則驚喜地發現,這孩子后來不再打罵同學了。
生計都沒解決的家長顧不上教育
文惠小學“家長義工俱樂部”活動的成效,讓革新二小副校長張同剛感到羨慕。革新二小也開展了類似的家校共建活動,但時常出現家長到不齊,以及教育成效難持久的情況,離預期效果仍有一定距離。
“沒辦法,情況不一樣。文惠小學家長還是素質相對高些,思想觀念更容易改變。”張同剛仔細分析后發現,雖然都是進城務工人員,但文惠小學地處城中區,家長多從事賣菜之類的生計,也算是工作收入穩定,經濟有保障了才有心思考慮孩子的教育問題。
而革新二小的家長更多是打零工的,有的父母到外地打工,因別的城市公辦學校難進,就把孩子留在本地就讀讓親戚看管,這些孩子既是外來兒童又是留守兒童。
學生小王的父母都在廣東打工,他有個弟弟跟爺爺奶奶住在老家,他與外公外婆住在柳州。中國青年報記者輾轉聯系到他的父親,提起孩子的教育,父親淡然說:“娃不聰明,怎麼關心?”當問到孩子的成績時,他支支吾吾地表示不是很了解。
小月的父母倒都在柳州,但父親因患病隻能打點零工,母親做清潔工,每月固定收入1000元。記者去小月家探訪時,正值她母親上連班,早上6時40分就出了門,要工作到晚上12時才結束。小月說,平時節假日父母也要打零工,姐弟幾個隻能待在家裡,唯一的娛樂就是捉迷藏。
張同剛學校的一名男生在附近工地偷竊建材被抓了,他去家訪時了解到,這個孩子跟姐姐住在一間小屋裡,父母在桂林打工。男孩已經五年級了,長得又黑又瘦,穿得又臟又破。他說媽媽給姐姐的錢用完了,沒錢吃飯,隻好去偷工地的鐵來賣。
“倉稟實而知禮節,父母的生計問題都沒完全解決,哪還有時間精力顧得上教育孩子呢?”張同剛認為,要解決這些家庭的教育問題,首先要幫助他們解決好經濟問題。吃得飽,穿得暖,居住條件改善了,家長才有心思關心教育。
他表示,目前社會愛心團體和企業給農民工子弟捐贈了不少錢款物資,的確能直接幫到孩子,但要更根本地解決問題,還要從改變家長的生存技能、就業觀念以及對城市的認知入手:“他們不懂得如何主動擁抱城市,更需要社會力量主動去關心幫助他們。”(記者謝洋 通訊員龐王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