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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在北大清華起跑線,輸了什麼

2014年08月05日08:11    來源:中國青年報    手機看新聞
原標題:贏在北大清華起跑線,輸了什麼

  高中時的我,在一條叫做“好學生”的康庄大道上奔跑。

  我每次考試都能比第二名高出一百分甚至更多,我還在校學生會擔任重要的職務,有一群來往甚密的“同事”。我組織了一個文學社。我不談戀愛,不亂花錢,不購物、不去娛樂場所,我對老師很有禮貌。有位老師說,我是唯一一個完美的學生。

  但是我沒有朋友,從沒有人跟我聊女生八卦。我每天睡不著覺,常常覺得自己都在發燒,頭發一直在掉,額頭的皺紋一直在長。因為睡不著,清晨六點就起床去沒開門的教室門口看書,夜裡十二點還打著手電在被子裡看書。

  不分季節,我的手上總是長滿了濕疹,一洗衣服就鑽心地疼。我經常咽喉紅腫,牙疼上火,不斷吃藥然后讓胃也疼起來。

  盡管我住在十幾個人的大宿舍,可沒有一個人發現我這種瀕臨崩潰的狀況——包括我自己。

  我的注意力,全在讀書上。除此之外毫無用心。我就像在一片荒漠上生長,自己營養不良,干枯瘦小,周圍還寸草不生。奇怪的是,那時候我還沒有感覺到寂寞。

  高考我憑著運氣才勉強上了北大。在北大的第一年,我幾乎沒上過課。我成天躺在床上,睡不著,醒不來。我的口腔、呼吸道、腸胃、皮膚……沒有一處健康。我隻知道自己就像沙漠中的枯草,連哭都不會哭了。

  有一天,我掙扎著爬起來去上一門叫做《古典音樂概論》的課。當維瓦爾第《四季-春》的快板籠罩了偌大的階梯教室,我感到頭皮發麻,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后來,在德沃夏克《自新大陸-第四樂章》的宏大喜悅中,我無法控制地淚流滿面。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慢慢地恢復了對情緒的知覺。我確立了自己恢復的方向:用感性和直覺擁抱生活。

  這是一條非常漫長的路,大概經歷了十年的時間。最困難的,也是最基本的,就是恢復對自己和生活的觀察。

  大家都活在現實裡:有的三五成群,享受愛情和友情。有的步步為營,取得漂亮的學分,爭取各種榮譽,准備保研或是出國。有的廢寢忘食地學習第二學位,准備離開中文系這個並不好找工作的專業。有些家境並不寬裕的同學,也早早地開始打工掙錢養活自己。

  而我,仍舊渾渾噩噩地站在人來人往的現實的路口,卻無法邁動一步。我幾乎沒好好上過課,也沒干過什麼掙錢的活兒。我經常錢不夠花,有時候吃完午飯發現晚飯的錢不夠了,所有的大小集體活動我統統不參加,因為要交錢。我覺得哪兒都不對勁,卻不知道到底什麼不對勁。

  夜晚,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在心裡盤算著用什麼方式,能讓自己死得更好看,最好能看起來像是莫名其妙的自然死亡。

  我仍然沒向自己求助,也沒向任何人求助,自然也沒有得到來自外部世界的任何啟示。

  大學三年級,有一天,圍著未名湖轉圈,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想得太多了,做得太少了。在大家出路都規劃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遠遠沒有准備好離開校園去工作。因為難看的學分,我沒有任何保研的機會。我努力考到了隔壁學校——清華,爭取了三年的緩沖時間。

  第一個寒假,所有人都回家了,我獨自待在無人的宿舍。深夜,躲在被窩裡哭:我是個很窮的姑娘。我之所以沒有回家過年,僅僅是因為買不起往返的火車票。

  許多年之后,想起那一晚,我還是覺得它很重要,因為我開始把思緒從雲端拉回現實。這是我整個人開始穩穩當當地立在地上的第一步。

  我開始想要掙錢養活自己,每周兩次,很早乘地鐵十三號線到龍澤,又換乘公共汽車去一個民營大學教授大學語文。我的經濟寬裕了一個學期,代價是我放棄了兩三門已經選好的選修課,包括當時很想上的新聞英語。

  我始終無法處理復雜的狀況,因為我沒辦法同時兼顧許多件事情,這是一種叫做“注意力缺陷” 的局限,來自遺傳的神經發育缺陷,更來自早年高度緊張的身心狀況。

  我跌跌撞撞地念完了三年碩士,以不太漂亮的成績拿到了學位,而且東拉西扯地勉強維持了溫飽。我的學習節奏的混亂,經濟狀況的窘迫,連當時的男朋友都毫無察覺。因為在內心的失察和迷茫之外,我表面的樂觀自信、無憂無慮更加突出。

  然后,我憋住呼吸,毫無自信地到處投簡歷,面試找工作。慌裡慌張的,我換了三個公司,工作了五年,一邊因為高度負責的工作態度、活躍的創意思維和工作能力受到贊賞,一邊因為糟糕的合作關系備受排擠和打擊。職位在提升,但內心那種無以為繼、隨時要崩潰的感覺越來越強。

  到了老板把我列入重點培養梯隊的時候,我終於用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結束了我在一流廣告公司的職業生涯:我提出了辭職,面對老板的挽留卻說不出一個像樣的辭職原因。最后我說,我要回家寫小說。

  我裝作奮進的樣子,天天在電腦面前坐到夜深,但常常兩三個月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丟三落四的狀況有增無減。

  而且因為長期的焦慮,我的內分泌系統也遭受了重創,在備孕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的女性激素水平已經接近更年期。

  終於到了我不能忍的要麼崩潰要麼重生的臨界點,我積累了多年的沖動爆發了。我開始求助專業人士。以33歲的 “高齡”,我勇敢地挂了醫院的兒科號,去看 “注意力缺陷” 的問題。后來我又花了一年半的時間,花了一筆錢,跟一個資深的心理咨詢師一起工作,努力覺察和尊重內心的感受和願望。

  一切慢慢開始好轉。當我順利完成每天的工作,心安理得地逛街、看電影、見朋友、讀書的時候,我終於有一種感覺:自己的人生開始了。我也有了氣氛溫和的小家庭。

  現在,我內心的小小城堡已經打開了大門,現實紛至沓來。我還可以欣賞到伴侶、朋友們內心的花園。世界終於開始像一幅豐滿的畫。心境有如沙漠、寸草不生的日子永遠過去了,而且永遠不會再來。

  這個在重男輕女的農村長大的女孩,四個孩子中的第三個,前三個女兒中的最后一個,是最不受父母歡迎的孩子。不幸的是,我有一顆聰明到敏感的小心靈。我想盡一切努力來贏取認可,卻忽略了學習與現實、自我相處的技能。這就像游泳不學習換氣,妄圖使勁憋一口氣游到終點一樣。我抓住了唯一能被認可的路:讀書,試圖憋這口氣贏到人生的終點。這個念頭讓我生活得很貧瘠。

  那個小女孩,獨自站在寸草不生的沙漠,多次瀕臨絕境,最后她還是把這沙漠變成了聲聲駝鈴悅耳的綠野。她還站在那裡,四周開始生機勃發。

  我為人處世,開始事業比同齡的朋友們晚十年。但我依然認為自己有所成就。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主動斬斷代代相傳的愛的貧乏。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承受蛻皮重生的痛苦。(陽代慧)

(責編:牟虹(實習生)、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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