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垮,孩子也没垮”
“7岁之后,我介入得比较多。他弹的每一首曲子,都是我陪过来的。”刘泽锴的父亲刘大海说。
他曾是中国向海地派遣的第二支维和警察防暴队队员。儿子小时候,他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父母对孩子应该少讲教育,多讲陪伴。”在刘泽锴开始接受更为专业的钢琴训练之后,刘大海的维和任务也结束了,成为一位基层派出所所长。
每节钢琴、乐理课他都陪儿子一起上,并抱着一个大本子,详细记录课堂内容。
刘泽锴找出一本和杂志差不多大却足有几百页的笔记来。上面密密麻麻手写着日期、科目、曲目、课堂内容,并用严谨的分级目录隔开。有的页面上甚至还有简谱写成的乐章要点。
在这份笔记的结尾处,标识着“第104周”。
“这本写了两年多,一堂课不差,我没垮,孩子也没垮。”刘大海说。上完课回到家,刘泽锴练琴的时候,父亲会根据笔记的内容,随时作出提示和指导。
几年陪课下来,刘大海的手指头虽然不会弹琴,但脑袋里,对钢琴和乐理已经非常精通。有闲暇的时候,他还能带带乐理课。
“每周固定那两天,再重要的应酬他也不会去。”刘大海的一个朋友表示。在他看来,作为父亲,刘大海很严厉,“小孩弹错一个音符,要重新弹两遍”。
“他说爸爸会点穴!”刘泽锴的同桌小文说,“他挺怕他爸的。”
晚上8点,刘大海回家了。他的敲门声刚一响,正在闲聊的刘泽锴立即闭嘴,像支箭一样,安静而笔直地扎进自己的房间,钢琴声随即响了起来。
父亲也一样着急。进了屋,连衣服也顾不得换,直接走进琴房。
“压住!”刘大海声音很响,盖过门里的琴声,“太吵了!巴洛克音乐的特点是什么?!”
因为要准备去美国读书,刘大海还会特意和儿子说英文。
“我对现在国内的教育方式,学校给了孩子什么,还是有些意见的。”他说,他不想让儿子用整个初三,去学那些“对他往后人生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决定送他去美国读艺术高中。
尽管孩子足够优秀,但刘大海每次参加同学聚会,最后都演变成参加针对自己的“批斗会”。
“批得我抬不起头啊!”面相威严的刘大海少有地、露出无奈苦笑的表情,“因为在他们看来,我儿子不快乐。”
这位父亲在北方一个部队大院家庭严格的家教中长大。“对儿子能下这么大的功夫,或许有这个因素,我也不知道。”妻子陈喆说。
说起来,刘泽锴游泳,也是父亲带出来的。差不多5岁时,他弹好一遍曲子,就能得到一枚卡通贴纸,集齐10枚贴纸,就能“兑换”一次游泳的机会。
最初,这项奖励令刘泽锴无比喜悦。刘大海就为他找了教练,系统学习。
“我上当受骗了。”刘泽锴半开玩笑地说,小孩子的戏水很快变成周三、五、六、日每晚的训练,快乐又变成痛苦。
教练冯杰至今都记得那个光着脑袋的小胖子,年龄最小,却从来不哭。蝶泳是最需要刻苦训练的泳姿,但他听话极了,很快就在区里拿到分龄赛第一名,直到9岁那年,夺得全国冠军。
“很累,每次要游五六公里。”刘泽锴用银白色的笔,在一本黑色纸张的日记本上,写下潦草而简单的英文日记。实在不会的单词,就用拼音来代替。
每天的开头都是“今天我很开心”或者“今天我不开心”。大部分时候,他不论练琴还是游泳,总是“happy”的,但有一天,他游了好几个小时,写下了“我讨厌游泳”。还有一天,他出国参加活动,不用练琴,又写下“我很开心”。
这本日记里的主题,几乎只有钢琴和游泳。
“去游一会儿泳吧?”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母亲向刘泽锴提出。“能不能只游20分钟?”他央求道。
“我们只不过是把别人所谓的快乐童年,用来集中做一件事。”刘大海说,“我和孩子相辅相成,共同成长。”
他看不惯那些把孩子送来上钢琴课,自己今天“瑜伽”,明天“饭局”,或是在地下车库打瞌睡的家长,并和妻子约定,不坐在孩子身边陪课的,一律不教。
“你自己不付出,怎么让孩子去付出?”他反问道。
时钟指向晚上10点,刘泽锴从琴房里走出来,在房门边上站得笔直,隔着客厅,远远地对父亲说:“明天下午我能参加体能测试吗?老师说所有人都要去。”
“No way!”刘大海回答,毫不犹豫。刘泽锴“可是”、“可是”了两声,都被父亲的摆手打断了。他不再争辩,回身进屋。第二天是周四,按照惯例,他下午不能待在学校,要早早回家练琴。
时钟指向晚上11点26分,关紧的门里,刘泽锴指下的琴声,开始变得急促和易断,偶尔夹杂着错音。
“听,他开始烦躁了。”门外的父亲一脸了然地说。
在缝隙里努力做好玩儿的事
如果除掉所有的明星标签,刘泽锴就是一个普通的13岁男孩。
这天中午,他本趴在课桌上写作业,好朋友小元忽然冲上来攀住他的肩膀,两个男孩就在教室里你追我赶地玩儿了起来,一群男生跟着叫好。
维持秩序的班长小蓉气得小脸泛红,不客气地吼道:“你们俩给我坐下!”当被问及这个好动的刘泽锴平时表现如何时,小姑娘倒是给了积极的评价:“他很好相处,上课发言很积极!”
不在琴凳上的刘泽锴好动极了。他写作业时大脚趾跳来跳去,边走路边捂着嘴巴“动次打次”地玩儿B-BOX(一种流行的节奏口技)。他播放手机里最喜欢的欧美年度流行乐串烧,跟着摇头晃脑。刚听了一分钟,他又冲进屋搬出自己最近读的物理学著作,热情地谈论读后感。说话时手里还摆弄着个魔方,哗啦啦响,几十秒钟,6面完整呈现。
在被钢琴和游泳“切去整块”的时间缝隙里,这个少年努力做好玩儿的事:夜里装睡,偷偷读霍金的《时间简史》和玄幻小说《斗罗大陆》;吃饭时慢一点,多看会儿电视;上厕所时打一会儿手机游戏;给看美剧编排了“学英语计划”……
他喜欢披萨、汉堡和鸡腿,又对自己微胖的身材不满意。他不喜欢被叫做“钢琴王子”,讨厌表演时要画眉毛和眼线”。有人叫他的小名“叮当”,他会捂着眼睛害羞不爽。
他的微信朋友圈封面是和朗朗合奏的照片,但当同学说他是这位钢琴家的徒弟时,他干脆急了:“别瞎说,我和他没关系!”
在班主任龚刚的印象中,除了听话、成绩好,他也和同龄小男生动过两下手。因为精力旺盛,所以午休时候他管不住嘴巴,总爱聊天。
这个热爱理科的男生不喜欢语文课本,面对语文作业本上的C+,毫不在意。“中文就是个工具!”他说。因为早早就知道自己未来会去美国深造,所以他不愿意学中文、中国历史这些“以后没用的东西”。
被钢琴老师骂了,不少孩子会受不了,但他心态好得很:你批评吧,反正我也不会走。但最擅长的数学考砸了,他却偷偷抹眼泪。
他常常紧紧拥抱自己的班主任,说“老师我爱你!”被班长批评了,他笑着说“她的声音真好听!”同桌画了厚厚一本服装设计图,他觉得“太牛了,比我牛多了!”他爱开玩笑,打招呼时总是早上说晚安,晚上说good morning。
他还有个小小的秘密,属于心里一直喜欢的小姑娘。在手工课上,他制作了一只红色的叶脉书签,夹在一本《圣经》里,不敢送出去。
还有一次,他鼓足勇气想给漂亮的同桌小文来个击掌,手伸过去,发现小姑娘不理他,就乐呵呵地顺势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没有挫折可以击垮他。”游泳教练坚信。“我觉得他也有累的时候。”班主任说,“只是大多数时候,我看见他眼睛里全是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