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鍇在音樂會上
劉澤鍇和好朋友小元
世界上有兩個劉澤鍇。
一個是所謂“天才”,另一個則是一名13歲的男孩。
前者生活在人們的目光和傳聞中,開獨奏音樂會,摘全國游泳大賽金牌,還老是考班上第一名。
后者則生活在深圳蛇口一個普通的三口之家,討厭語文課本,熱愛巧克力餅干,害怕老爸的威嚴。
世界上並沒有兩個劉澤鍇。
不久前的一個周末,這個少年晃晃悠悠地走出“小托福”考場。
如果成績合格,他將擁有就讀美國高中的語言資格。為此他准備了好幾個月。
他已經收到來自美國兩所頂尖藝術高中的面試通知。此時,距離他開始學習鋼琴,整整10年。
“我才不是什麼天才!”劉澤鍇仰著一張圓鼓鼓的臉說。
他只是比別的孩子忙
這是一雙寬大靈敏的手。張開手掌,大拇指到小拇指指尖的距離,能達到25厘米,在鋼琴鍵盤上跨越12個白鍵,快起來一秒鐘能彈奏十幾個音符。
這也是一雙極為有力的手。在泳池裡入水、劃水、出水,能帶動身體行進五六千米。
13歲的劉澤鍇是這雙手的主人。這個練習了10年鋼琴和8年游泳的少年,用這雙手贏取了不少獎牌、獎狀和掌聲。但他對它們的感情有點兒復雜。
“我從小就不能打籃球,也不能騎車,你應該明白。”他攤開手掌,目光掃過十指說,“因為它們不能受傷。”
在他六七平方米大的琴房兼書房裡,十幾枚黃色、白色、褐色的獎牌被隨意地扎成兩束,飄帶捆起來塞進書架縫隙中。裡面既有深圳南山區兒童游泳比賽一等獎,也有美國西雅圖國際鋼琴賽最佳演奏獎。
還有幾塊看起來是隨手丟在書桌和雜物堆裡的金燦燦的牌子,連包裝都沒拆過。
“我從來不看。”劉澤鍇伸手撥弄著它們,嘟囔道,“佔地方。”他家的玄關、客廳裡到處都有獎杯,母親陳?更是懶得抬眼,揮了揮手說:“還有獎狀,一箱子呢。”
所有這些獎的背后是劉澤鍇真實的生活。這生活被學業、游泳、鋼琴幾乎完全填滿。眼下升至初二,游泳漸漸被放下,取而代之的,用男孩一本正經的話說,是“無休止地練琴寫作業”。
盡管被特批不用參加早讀,但每天早晨他還是在上學路上吃早飯。中午的午休時間,他趴在課桌上埋著腦袋趕作業,以便為晚上練琴騰出時間。周四周五,他下午不上課,直接回家練琴。周末,他要去香港演藝學校上“大師課”,還得補習粵語。
這個小男孩從未擁有一個叫做“天才”的“身份”,他只是比別的孩子忙,忙成了其他父母用來教育自家小孩的——“別人家的孩子”。
僅9歲這一年,他就舉辦獨奏音樂會,摘得全國少兒游泳分齡賽蝶泳冠軍,並獲得美國第四屆西雅圖國際鋼琴賽金獎。幾年來,他音樂會不斷,著名鋼琴家郎朗多次邀請他同台演奏。他還簽約了經紀公司,經常接受媒體採訪,錄制電視節目。如今,亞洲頂尖鋼琴教育家黃懿倫親自為他授課,美國最好的藝術高中因特勞肯向他敞開大門。
在最近的一次英語考試中,他的成績位列班級第一。事實上,他的數學、物理成績也一樣拔尖,外號“學霸”。
游泳教練評價他:勤奮、不嬌氣、不頂撞、不偷懶,嗆水從來不哭。
班主任評價他:主動,有悟性、好奇心,注意力特別集中。
經紀公司老板評價他:最大的與眾不同就是全面。
“和別的小朋友相比,他的‘業余時間’太少了。但他的快樂也許也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可能更成人化。”游泳教練馮杰說,“別的小孩打游戲、看漫畫、玩沙子很快樂,他獲得榮譽也很快樂。”
2013年5月,劉澤鍇開了一場慈善音樂會,為此他用了兩個月時間准備曲目,集中練習。事實上,在3月從母親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他曾試圖反抗過。
“你沒搞錯吧?太累了!”
“我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母親答道。
明年2月,經紀公司為劉澤鍇籌備的又一場音樂會將在鼓浪嶼舉辦。在這場音樂會上,這個13歲少年的身份,將是“全球杰出華人少年演奏家”。
“我的孩子從來沒有這樣”
陳?自稱對兒子從來沒有“期望”。
2001年5月,即將臨盆的准媽媽陳?還在彈鋼琴和古箏。從湖北老家到深圳“淘金”之前,她的專業是音樂教育。盡管改行做了企業管理,但她仍在工作之余開班教琴。
劉澤鍇是5月的最后一天出生的,剖腹產,7斤半。陳?竭力強調自己並沒有多麼重視這個孩子,“生下他之后,我聽見嬰兒哭聲,還問,是誰家的?”
沒出滿月,她又恢復帶課。
“我對他沒什麼設想,都沒怎麼管!”陳?說。但隻要談到兒子,她馬上又有講不完的傳奇。在她的描述中,小時候的劉澤鍇就與眾不同,他不挑食,不愛哭,不認生,“乖得讓人感覺有問題”。
在母親的回憶中,劉澤鍇剛1歲大時就很有樂感。電視上播放踢踏舞表演,“他跺腳、眼神都合得上節奏”。
不管是不是真的天賦過人,劉澤鍇的生命注定與鋼琴相連。母親陳?曾獲第三屆香港國際鋼琴邀請賽“英才導師”,帶過的學生鋼琴十級通過率是100%。
這位當音樂教師的母親說:“最初,鋼琴不過是給他的一個玩具。”
陳?記得很清楚,兒子3歲開始學琴,要手腳並用,才能爬到琴凳上。第一首完整彈奏的曲目是基本由哆來咪構成的《輕輕地劃》。
為了讓劉澤鍇在琴凳上坐住,她買來兒子喜歡的糖果或黃豆。彈完一遍練習曲,就給一顆。
“這麼大一袋黃豆!”劉澤鍇動作夸張地比畫著,“不知道彈了多少遍才吃完。”
四五歲時,他一天能在琴凳上坐半個多小時。6歲以后,這個數字變成了一天7到8個小時。
鋼琴成了他童年唯一的玩伴兒。在小學低年級階段,他練琴練到“從來沒下樓玩兒過”,小區的孩子都不認識他。
“小時候我真的以為那是玩具。”如今也不過13歲的劉澤鍇回憶道,他並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玩具玩兒起來那麼累,但還是說服自己,把曲子當成電子游戲,一首首打通關。
“沒有一個學生比我的孩子更勤奮。”陳?驕傲極了。
在深圳蛇口一幢普通的住宅頂樓,劉澤鍇的琴房位於貼邊臨街的房間,這樣琴聲就不會打擾鄰居。
樂譜和音樂CD塞滿了這間小屋的書櫃,從桌面一直堆到屋頂。“來套最累的!”劉澤鍇搬來凳子,爬上去,踮腳從上層抽出一本琴譜。
他翻看了一會兒,把它端放於琴鍵上方的譜架,抬起手,沉默了片刻,又落下手。
《黃河組曲》雄渾的樂聲立即填滿了整個房間。
彈琴的人長著一張胖嘟嘟的圓臉,穿著淺藍的夏制短袖短褲校服,赤腳踩著踏板。在嚴肅壯麗的音樂氛圍中,他並沒有皺眉頭,但也沒有微笑,而露出非常堅定冷靜的神情。伴隨著手指的起落,眼睛時開時閉。樂句悠揚時,他隨之擺首﹔樂句沉重時,他跟著彎腰。一個13歲的男孩,在“黃河”的“巨浪”中,翻騰自若。
一曲終了。幾乎一瞬間之后,天真的笑容就爬上了那張圓臉,爛漫的神情也充滿那雙大大的眼睛。
“我能理解這裡面的情緒!”他認真地說。他最喜歡柴可夫斯基的創作和巴倫博伊姆的演奏,也喜歡挑戰李斯特公認的“高難度”曲目和世界上最快的鋼琴曲之一《野蜂飛舞》。
小時候他彈《慶翻身》,會聽到“哥哥姐姐在裡面跳舞”﹔如今他演奏《鐘聲》,會邊彈邊凝神說:“你聽,那個聲音從很遠的地方來。”
“劉澤鍇不能沒有鋼琴。”他的同學和朋友們都說。
三四歲時,他爬上琴凳,腳丫子還夠不著踏板。再看眼前,劉澤鍇的肩膀早就比母親寬了。盡管臉上還帶著稚氣,但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像個大人。
“你還吃,長胖!”“作業寫完了嗎?”“你一個星期沒練琴。”晚飯快要結束的時候,陳?語速極快,不停嘮叨著。
即使是在吃飯、聊天或任何一個日常的片段裡,她都不放棄向兒子擺事實、講道理的機會。
在電梯裡遇到鄰居,“見人要主動打招呼!”聽到別人的觀點,“要先表示認可,再說你自己的看法!”記者上門採訪,“要學習這種大方、勇敢去溝通的精神”……
“我一句話沒說,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劉澤鍇一點兒也不惱,而是笑嘻嘻地調侃母親。
晚飯后,陳?下樓跑步。電梯裡有幾個七八歲的孩子,推著小單車,嘻嘻哈哈地打鬧尖叫。
這位母親臉上浮現出高傲的神情說:“我的孩子從來沒有這樣!”
今年1月,劉澤鍇去參加電視節目的錄制。那天天氣有點冷,他裹上媽媽的大棉衣,背上自己的西裝皮鞋,一個人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