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原本有一道河。家家门前有一条青石板,细细小溪从脚下流淌。如今故乡的巷弄都已消失,但我还清晰记得的,是一家老旧的租书店。
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男孩和一只猫咪。男孩又懒又馋,老考零分,再平凡不过。猫咪却是世界绝无仅有的一只。
那时我还是个扎小辫的傻丫头,叶永烈的小灵通还在漫游未来。放暑假了,我老是跟着上初中的表哥跑。阳光猛烈,我们蹭着一截截树影,溜进巷子里的租书店。那时候,4毛钱能在店里看一本漫画书,租回家看要6毛钱,我们都舍不得。
木头书架很高,我抬起头,好似到未来的小灵通,帽子都掉了。但那只蓝色的猫咪不会难为你,它就在脚边最矮一溜书架上。页边都被摩挲黑了。
它的出现最是经典。作者藤子不二雄爷爷设计了一个最普通的小房间。圆头圆脑的蓝猫咪,推开小学生的抽屉跳出来,毫无预兆,高高兴兴地宣布:“你好!我来自22世纪,我是来帮助你的!”
抽出漫画书,就是打开了4次元口袋。现在的我,依然能背出那些神奇的道具。吃货们梦想的是“美食桌布”,考GRE的娃们估计最想要“翻译魔芋”。前阵子怀孕的姐姐还哀号:“真想要个时间包袱皮,一下把娃生出来!”
无数个下午,我和哥蜷在书架边上,外面蝉儿喧嚣,忘记时间,直到暮色温柔。我俩借不同两本,偷偷换看,这样就能省8毛钱。
在1990年代的电视机里,黑猫警长是完美无畏的,葫芦娃也百战不挠,圣斗士星矢更是打不死的小强。男孩个个想做圣斗士,女孩没哪个不想当美少女战士。
但是说来也怪,有了那么多神奇道具,大雄却没成为“高帅富”。他还是不聪明、不能干。回想起来,他是我认同的第一个不完美的主人公。
20多年后我才发现,小时候的自己是“别人家的孩子”。家里攒了一大摞笔记本,每本扉页上,红圈套着一个“奖”字。过年的酒席上,三姑六姨都是指着我,对自家孩子耳提面命:“你看看人家……”
家长老师总是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于是我想,对了,我一定跟普通人不一样。至于是怎样的不一样,我不明白。于是我要等,机器猫一定会出现的。
我也发现,大雄不是一直那么没用的。
他孵出了小恐龙,斗败偷猎者,把它送回了远古时代。小恐龙追在他身后呜呜叫,孩子哭得稀里哗啦,始终没有回头。那时候,他的背影,在我心里变高大了。
但我小学毕业了,机器猫却一直没有出现。于是我暗暗安慰自己,好多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在初中二年级有奇遇的,我一定也是!
可奇遇一直也没有发生。我依然努力做着“别人家的孩子”,直到一纸通知,我惴惴迈入从未来过的北京。在清华大学,“别人家的孩子”满坑满谷。卧谈会上,个个同学都是自命不凡,人中之龙。社会看我们,依然是“将来一定有出息”。大一去农村实践时,学院老师还不停叮嘱:“你们下去要低调,不要骄傲!”
4年后,我们却不再需要这句叮嘱。因为我们掉入了人海,泯然众人。我遇见的很多同学,都平凡,偶尔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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