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網
人民網>>教育

教育,解鎖移民區蝶變密碼

——來自全國最大易地生態移民安置區的實踐探索

2022年10月13日08:44 | 來源:光明日報
小字號

原標題:教育,解鎖移民區蝶變密碼

   9月29日,一間挂著“工筆畫社”牌子的教室內,九年級學生楊艷楠單手執雙筆,一支勾勒,一支敷色,兩支筆行雲流水般在指間切換,一幅竹鳥圖正在筆下鋪陳開來……

   學校位於中國西北的寧夏中部干旱帶,在20世紀末,方圓近百公裡還是亙古荒原。經二十多年開發建設,這裡已成為全國最大的易地生態移民安置區,是23萬移民群眾的幸福家園。

   “啥叫今非昔比?都在娃娃們臉上寫著呢!”紅寺堡四中黨委書記鄭會平說,以前,西海固的娃娃都是“三蛋蛋”:太陽晒成紅臉蛋,嘴裡啃著洋芋蛋,褲子露著屁股蛋。這些年,他的很多同事都眼見著自己的學生成了機關干部、人民教師、都市白領或者創業先鋒,紛紛感慨:孩子們是移民區的最大“增量”。

  因為教育,移民子弟有了人生出彩的機會

   至今,劉曉萍依然記得西海固老家“兩頭見不著太陽”的上學路:她的語文老師,也是當年爸爸的語文老師。

   “一二年級的時候,班上還有幾十個學生。到了四年級,全班隻剩下7個人。”劉曉萍的記憶裡,語文老師和數學老師都是全能型,兼著音樂、美術、體育、科學等課程。教室是平房,偶爾還漏雨。“冬天最難過,取暖用的是水泥砌的爐子,同學們上學路上都自覺撿柴火帶到班裡,但好像從來沒暖過,大家都裹著大棉襖,穿得跟粽子一樣。”

   2012年7月,村庄整體搬遷。

   新學期開學時,劉曉萍隨著父母搬遷到兩百多公裡外的紅寺堡,進入弘德燕寶小學讀五年級。十來分鐘就能從家門口走到校門口,第一次在三層的教學樓裡上課,第一次見到暖氣片、電子白板。也是第一次考英語,但隻得了二十幾分。本該三年級開設的英語課,劉曉萍在老家從來沒上過。新的環境裡,她的進步很快。小學畢業時,英語竟考了滿分……去年夏天,從紅寺堡一中畢業的劉曉萍,被寧夏師范學院學前教育專業錄取。這一年,僅她所在的弘德村,被錄取到二本以上院校的,就有34人。

   紅寺堡中學副校長石金海至今仍清晰記得,17年前遇到的那位丁姓家長。搬遷前,他雇了一個初中輟學的孩子輔導自己家3個娃,隨著這位“小老師”能教的東西越來越有限,他毅然決定:搬往紅寺堡。

   “他女兒高考時已過了20歲,在大部分類似家庭,可能早都嫁人了。”石金海說,上學期間,有個學生把他家兒子的牙打掉了,他請求學校:不要開除打人的孩子,開除他就熄滅了這個家庭的希望。

   2009年,老丁家三個孩子同時考上了大學。如今,兒子丁育才成為紅寺堡一個派出所的民警。另外兩個孩子,一個在銀行工作,一個在學校教書。

   石金海說,過去在南部山區,一些家庭特別是少數民族家庭不讓女娃念書。搬出來之后,看到在外面的世界,走一步路都得學會看路牌,沒有文化,寸步難行。如今,在紅寺堡中學,少數民族學生的比例佔到65%,女生比例佔到58%。

   通過教育,越來越多移民子女的人生,有了出彩的機會。他們的家庭,也因此得到徹底改變。

  財政優先保障,教育優先發展

   教育在鄉村振興中發揮著基礎性、先導性作用,實現鞏固拓展教育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以振興鄉村教育賦能鄉村振興,是教育的職責和使命。

   早在20世紀90年代末,開發建設之初的紅寺堡,就樹立了一種理念:越是貧困,越要把教育作為拔窮根的重要手段。

   當黃河水通過三級揚水提升近300米,汩汩流入這片焦渴大地,人們對教育的渴望和對新家園的期待同時蘇醒。

   聽說要向紅寺堡搬遷的那一年,楊國繁35歲,是西吉縣馬建小學的老師:“很多人就一個想法——把娃兒們帶出來,讓他們把書念成。”

   大河中心小學是紅寺堡的第一所學校,也是這片亙古荒原上最先開工的建筑之一。近日,當記者走進校園,教學樓、科技樓、學生餐廳、教師周轉宿舍有序分布,校園裡書聲琅琅。

   23年前,1999年2月,這所小學的前身——大河三小開門辦學。當時搬遷的人還不多,隻來了不到30個孩子,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有。隻有1個老師,叫高俊新。所有孩子放到一塊兒上課,開展復式教學。

   就這樣,紅寺堡教育以此為起點,在一片荒漠上實現了從0到1。

   此后的二十多年中,紅寺堡各級各類學校增加到150所,在校學生超過50500人,教職工增長至2431人。

   走在紅寺堡的城市鄉村,最好的建筑是學校,最美的風景在校園,“互聯網+教育”成為標配。其背后,是寧夏財政真金白銀的全力保障。據寧夏回族自治區財政廳廳長孫志介紹,寧夏財政性教育經費佔GDP比例連續9年保持在4%以上,高質量完成了中央“一個不低於、兩個隻增不減”要求。尤其是“十三五”時期,五年累計投入881億元,比“十二五”時期翻了一番。

   2017年,紅寺堡開始在村庄大規模建設公辦幼兒園,實現1500人以上的行政村幼兒園全覆蓋。

   “隻要村裡的孩子達到兩個班,就建幼兒園。”紅寺堡區政協副主席楊金花說,解決了后顧之憂,移民才能安心外出務工。不然,一家得留一個人看孩子,既造成社會資源浪費,也會影響移民收入。

   走進大河村龍泉幼兒園,一樓拐角處的豆豆班,田艷萍老師正帶著孩子們載歌載舞。“剛到這裡的時候,孩子們個人衛生很差,有的襪子脫了都能立起來,大部分孩子都用不慣沖水廁所,嚷著要到院子裡去尿尿。”田艷萍笑著說,“你瞧,還能看出他們與城裡孩子的區別嗎?”

   紅寺堡還形成了一整套機制,通過工資待遇這個“杠杆”,引導優秀教師向農村學校流動。

   在財政資金支持下,移民區的教育,在“鞏固”“銜接”“拓展”的同時,正在為鄉村振興賦能。

  寧可苦自己,也不誤移民

   “那時候可把沙子吃美了。”楊金花一句話把時光拉回到1999年9月。那年,她25歲,從海原縣教育系統調到紅寺堡,給搬遷的第一批移民子女任教。當時的紅寺堡剛剛開發,一片沙海,偌大的沙灘上看不到一棵樹,“連根拴驢的樁子也沒有”。風一刮,即使隻隔幾米也“相見不相識”。坐在屋子裡,也要戴上頭巾,房子蓋得不太嚴實,沙子就從椽檁的縫隙裡往下灌。一些男老師和女老師一樣,穿后跟開縫的鞋,就為方便清理沙子。騎自行車回家,兜裡的沙子能掏出半把來。

   這種惡劣的條件,磨礪了紅寺堡教育工作者的韌性。

   2000年中秋節過后,張龍從老家西吉縣搬到了紅寺堡,在買河第一小學任教,就他和校長兩個老師。沒有桌凳,也沒有教學設施。第一年冬天,學校隻拉回去半三輪車煤。為了省出煤給娃娃們用,他和校長在宿舍裡瑟縮了一個又一個冬夜。

   至今,很多人依舊記得,最初幾年,在紅寺堡最顯眼的地方,挂著一句醒目的標語:“寧可苦自己,也不誤移民”。一個“誤”字,道出了為人師者的警醒與擔當。“群眾太窮了,一口鍋、一卷爛鋪蓋基本就是一家人的全部家當。”張龍感慨,孩子就是一家人全部的希望。

   就是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紅寺堡也未曾降低教師的准入門檻。從“老縣”調來的老師,一律不超過40歲。2000年年底,和楊國繁一起調到紅寺堡的兩位老師,就因為超過了年齡而返回了“老縣”。

   之后幾年,隨著移民大量遷入,學生增長很快,紅寺堡開始通過招考大批量補充教師。“從2003年至2005年,每年招考100多位老師,大部分都是寧夏大學、寧夏師范學院畢業的大學生。”2003年考入教師隊伍的童仲志說,“120多人集訓了3天,然后再分配到各個鄉鎮的學校。當時,我們就在街道上跑操,很有氣勢。這也讓很多人看到,考進來了這麼多年輕的大學生當老師,把娃交給紅寺堡,放心!”

   每年補充100多名教師,加之此前基數不大,紅寺堡教師平均年齡隻有35歲,形成了一支有激情、有活力的教師隊伍。在這裡,苦教的老師和苦讀的學生,師生的相互成就,創造了移民區教育的“紅寺堡現象”。

  呈現“溢出效應”,民風為此改變

   民風是地理環境和人文生態共同作用的結果,其背后深層的文化心理與思維定式,沒有外力的牽引,很難得到改變。

   “2018年9月,從河水小學調至東源小學時我很吃驚。”當卡世明被調至這所“問題小學”時,多少有點想不通。

   “有的孩子真是一點都說不得。”東源村家長“護犢子”出了名,有的學生在學校挨了訓,家長會追到學校“罵回去”。久而久之,老師們的積極性也受到很大挫傷。

   卡世明一方面與村支書、村主任及部分村民代表面對面溝通,另一方面,與老師們統一思想、真抓嚴管,校風校紀和教學質量都大為改觀。

   教育的“溢出效應”表現在民風的改善上。一位領導講了親身經歷的一件事:十年前,正值秋季農田水利建設,玉米棒子掰掉后,一些村民的玉米秸稈還在地裡“站崗”,干部就下鄉幫農民收割玉米稈。有的村民不僅不幫忙,還在一旁說風涼話:“我們年年都是這樣的,你們干部愛干,是閑得沒事干了。”

   小手拉大手。孩子們的成長也帶動了家長的改變。如今,村民們的玉米秸稈早早被收割成捆,整整齊齊擱在后院,養牛養羊。

   遷入地教育質量的提升,也成為人口聚集的“牽引器”。在最初的搬遷中,由於遷出區沒有“斷根”,移民“兩頭跑”現象比較突出,也給社會管理帶來很大難度。

   “一開始對紅寺堡的教育不太信任,今天來兩三個,明天來四五個,報夠一個班,就開一個班,開學報名得持續兩三周。”石金海說,現在周邊很多縣的家長,都想方設法讓孩子來讀書。

   這幾年,每到秋天入學季,紅寺堡都會增加中小學生近千人。在人們用腳為這片斬斷窮根的土地投票的同時,一路繁花正在結出累累碩果。

   (本報記者 王建宏 張文攀)

(責編:郝孟佳、孫競)

分享讓更多人看到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