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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小學生作文“套路”多,源於老師很“裝”?

2019年07月15日07:55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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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中小學生作文“套路”多,源於老師很“裝”?

  “旮旯老師”趙旭談中小學生寫作:

  學生作文“套路” 源於老師很“裝”

  生活總是出乎意料,就像趙旭也不承想在人生第39個年頭,自己突然火了?!

  趙旭是太原十二中的一名語文教師,從教16年,基本上是學校——家“兩點一線”,她自稱“旮旯教師”,寓意在這一方講台上“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3年多前她開了個公眾號“語文可以這樣學”,從此生活中又多了一項“設置”——錄語音,開線上課。

  今年5月9日,一如往常,趙旭登錄自己的公眾號,卻發現粉絲數量一夜之間暴漲好幾倍,如今已漲至近百萬,“發生了什麼?”她不禁問自己。后來才知,她在“我與祖國共成長——時代新人說”中的演講播出后便迅速“霸屏”,有人看后拍案叫絕,有的留言“相見恨晚”,也有人說看到流淚。

  自此,幾乎每天,趙旭總能收到不少好友請求、陌生來電以及五花八門的留言,有人花大價錢請她去給團隊講課,有網友慕名從外地趕來請教語文的“學習經”,各地粉絲紛紛邀她到當地聊關於語文學習的心得體會……恰如“忽然一夜清香散,散作乾坤萬裡春”,如今,“旮旯老師”真如牡丹般在網絡了開出了一片姹紫嫣紅。

  “套路”是最簡單的一條路,也最害人

  孩子們不會寫作,其實就是不會用自己所讀到的東西,隻知道“開卷有益”,卻不懂得“掩卷沉思”

  為什麼會“紅”?趙旭自己也想過這個問題。

  其中因素很多。在她看來,演講提供了大家認識她的平台,她演講的內容又是全民關注的教育話題,而且自己還有公眾號可以和公眾互動。但更重要的是,她所說的內容穩准地戳中了大家的痛點,引起了大家的共鳴。

  比如,她在演講中提到:個別老師每天樂此不疲隻做一件事情,研究各種考試技巧,然后將這些技巧變成一個又一個“套路”,滿腹“套路”的他們,將學生教成了千人一面,將文章教成千篇一律。在他們的“設計”下,學生所寫的文章,乍一看:喲!一閃一閃亮晶晶﹔仔細瞧:滿篇都是假惺惺,你對我“虛情”,我對你“假意”。這哪裡是在做教育?這分明是在互相傷害啊!

  趙旭見過太多“套路”文章——開頭都是排比句,中間都得一波三折,結尾都是感嘆號﹔提到司馬遷,必提“宮刑”,說起農業,隻知道袁隆平﹔寫人物都是柳葉眉、櫻桃嘴,寫游記都是出游很開心,離開很不舍……

  前不久,還有家長給趙旭說,孩子考試作文是寫“我的一位阿姨”,但孩子隻背過一篇“我的一個同學”,然后這孩子就一字不落地把自己背過的那篇寫了上去。“可以想象孩子在寫這篇作文時多絕望。”趙旭覺得痛心,尤其在做作文比賽評委時,她發現許多篇文章如出自一人之手般相像,偶爾撈到一篇寫活生生的人的文章,便如獲至寶。

  學生的寫作究竟哪裡出了問題?首先是閱讀出了問題。

  “寫作是一種輸出,沒有閱讀就沒有東西可輸出,閱讀是寫作的基礎。而實際上孩子們不會寫作,其實就是不會用自己所讀到的東西,隻知道‘開卷有益’,卻不懂得‘掩卷沉思’。”

  而在教學生閱讀時,老師是否又真正做好了多元化的引導?“個別老師把所有的閱讀都給學生解釋成一個樣子。”趙旭說,“比如灰姑娘的故事,如果我講,我一定會問我的學生,什麼才算真正的美女?如果你是灰姑娘,在12點鐘聲敲響時會不會逃掉?你願不願意以真實的樣子來面對王子?這不僅是閱讀了,可能會對學生的人生觀、價值觀產生影響。”

  在趙旭看來,正因為千篇一律的閱讀教學,才讓孩子們的寫作也變得“千人一面”。“其實很多老師也懂閱讀,但還按照既定的‘套路’來教。因為‘套路’是最簡單的一條路,但不是真正的教育。‘套路’是老師已經提純過的東西,並非學生真實的所想所感,但學生知道自己隻要背會就能得高分,學生會藐視教育的力量,覺得教育無非就是一個又一個‘套路’。”

  但這些“套路”也最害人。“這樣教出來的學生不願意再去觀察、思考、表達,現在很多人的語言已經很匱乏,不用網絡流行語、表情包,好像就不知道怎麼表達當初本可以用語言表達的情感。”正如趙旭在演講中所說,“慢慢地學生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心底的波瀾……他們隻知道低頭學習別人教給他的考試重點,卻不了解知識背后的文化。他們生怕自己輸在起跑線上,卻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了終點線前”。

  “反套路”寫作是種表達的渴望

  如果老師很“裝”,一直“套路”,學生也都個個影帝影后般配合你的“表演”。你一旦不裝,和學生交心,那學生也能和你說點實話

  “寫作其實是一種表達的渴望,是一種比語言更精准的表達。說出來的語言稍縱即逝,而文字是對生活的一種長久留存。”趙旭喜歡寫作,或者說喜歡用文字來記錄生活,1999年考入了山西師范大學中文系,4年后畢業即走上了講台。而教孩子寫作,在她看來,“主要是引導孩子去觀察真實的生活和這個世界,去發現美,向往美,然后用文字創造美”。

  很多作文之所以千篇一律,“假大空”,其實是缺乏細節,而細節則來自於觀察。“寫人物時,眉毛多半是‘柳葉眉’,嘴巴肯定是‘櫻桃小嘴’,腰就是‘楊柳腰’。”趙旭說,這哪裡是在寫“美人”,美人不是由植物組成的,這是在寫“植物人”吧?她讓學生假裝自己是柯南或福爾摩斯,通過觀察人的皮膚、服裝或手上有沒有老繭等,練習判斷這個人的家庭、職業。“於是,每個人都跟偵探似的,聽媽媽怎麼講話,看爸爸怎麼拿杯子。老師在學生寫作中的角色則是興趣的激發者”。

  “也有很多孩子的確會觀察,你跟他聊樓下的小攤販,他會描述得特別好。但第二天一說寫篇‘熟悉的陌生人’,他腦海裡完全沒了小攤販,而是開始想曾背過哪篇相似的文章。其實他們有時是和生活脫節的。”趙旭覺得,在生活中引導孩子積累寫作素材就十分必要,“有時就是簡單的一句話,但很多家長做不到,老師也不了解樓下有那麼個小商販,也沒啟發到”。

  關於寫作素材積累,趙旭有個“小訣竅”——一有想法就隨手記下來,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或簡單的事,但記下來就會成為一個“提醒”,提醒這也可以變成素材。

  當然,一位教師最重要的還是讓學生學會真正的思考,寫出他們的真實想法。“但如果老師很‘裝’,一直‘套路’,學生也都個個影帝影后般配合你的‘表演’。你一旦不裝,和學生交心,那學生也能和你說點實話。”對此,趙旭感受深刻。

  有次,她在課堂上分享《‘一個人’的籃球隊》的故事:熱愛籃球的16歲少年葉沙因突發腦溢血不幸離世,其父母捐出他的器官讓7位患者重獲新生。其中5名受捐者組建了一支名為“葉沙”的籃球隊,並走進WCBA賽場替葉沙實現了夢想。講完,趙旭問學生,你們願意不願意捐獻器官?同學們幾乎異口同聲,“要以他為榜樣”“我願意捐”“如果我沒有這個器官可捐,我就把我的全部遺產捐了”……

  “類似作文中的空話、套話,一聽就很假。”這是趙旭的第一反應。

  趙旭接著問那位要捐遺產的男孩子,“你先把你剛買的那份習題冊讓同桌做,可以嗎?”他猶豫了。

  又問:“你再把你最心愛的那雙跑鞋讓給你的對手去參加比賽,行不行?”他不說話了,班上安靜了。

  學生們開始思考自己到底會不會捐,不同角度的考量,不同的回答出現了,一場關於捐或不捐的爭論也開始了。“思考,就是要不斷追問,在追問之中學生明白了葉沙及其家人的偉大,老師也明白了學生的顧慮,並且大家可以共同思考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遺憾的是,很多老師在學生異口同聲回答“要捐器官”便到此為止,認為這堂課的教學任務圓滿了。

  但趙旭總不走尋常路。課堂上,她時常與學生討論時事,分享有趣的見聞,舉辦辯論賽,還會定期讓學生做些隨筆練習。“無論是課本中的典故,還是習題中的小細節,她都能夠將其發揮成一個寫作主題,然后讓我們自由發揮寫一些感想進行分享。”下了趙旭的課,學生朱家昕總覺得意猶未盡。

  等真正落筆時,趙旭一直向學生強調,一個人寫文章的目的是要告訴別人你知道的,但別人不知道又想知道的東西。

  像在和很多人拔河 更像和自己較勁

  真正的教育,給人的不僅是知識,要給人詩和遠方,還要給人發現美的眼睛、向往美的心靈和創造美的雙手

  除了教別人寫作,趙旭也在公眾號上進行著自己的“創作”。自稱“經常三分鐘熱度”的她也沒想到自己這場“創作”能堅持3年多。

  3年多前,同辦公室的一位教師即將退休,臨行前一言不發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趙旭,你覺得我現在最難過的是什麼?”那位同事突然回過頭來問趙旭。“可能是要離開學校,覺得不舍得吧。”趙旭回答。“我最難過的是我這麼多好的教案,再也沒有學生能聽到了。”同事拍著手邊那一尺多高的教案說。

  那一刻,趙旭突然覺得很心酸,她想到自己也會有退休的這天。於是,對微信公眾號的操作“一無所知”的趙旭開始鼓搗自己的公眾號,“我也有很多自己教學上的想法,不論好壞,我想保留下來,說不定后人能從中甄別借鑒”。

  “風趣幽默”“有用且有趣”,這是粉絲們對她最常用的評價。

  她本是高三語文教師,很多中小學生家長在后台疾呼“旮旯老師”講講中小學生作文怎麼寫,於是她按照自己的理念錄制適合1∼9年級學生的作文課,教思維方法,而非售賣寫作“套路”。

  於她而言,最熬人的是備課。常常備課時,“看到什麼都會想可不可以作為我的上課素材?”腦子一旦蹦出相關創意或想法就立馬隨手記下來,在趙旭的書房隨處可見這些零零碎碎的記錄。錄課,則往往在忙完一天工作之后,夜深人靜之時,趙旭關嚴家裡所有的窗戶,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對著某錄音App開講,一般20分鐘左右,然后上傳、排版,趙旭自己不會設計圖片,有時找精准表達心意的封面圖都要挑選一天。

  每天,她都要登錄公眾號看看網友們一條條的留言,有家長說每堂課都要讓孩子聽幾遍,有人聽出她嗓子啞了還送上了藥方,有同行鼓勵她堅持自己當初沒有堅持下去的事……她很享受這個過程。但有時也會被澆冷水,“你別給我講這些,能不能直接給些‘干貨’?”“你這麼講,你們班上的成績如何?”“能不能用最簡單的話告訴我怎麼能提高閱讀?”等等。

  “頓時會覺得自己白忙活了。他們想要‘干貨’其實還想要‘套路’,或者認為就兩三堂課可能孩子就開竅了,他們不是真正懂你的教育。”雖然趙旭今年所帶的班51人高考全部達線,但她不願意以成績來衡量學生和教育。她堅持認為,真正的教育,給人的不僅是知識,還要給人詩和遠方,還要給人發現美的眼睛、向往美的心靈和創造美的雙手。

  “我現在也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些‘套路’裡了。”往往,人在自己和多數人的選擇不一樣時更容易質疑自己,但趙旭恰恰相反,“當有人質疑我,我反而更堅定了,因為我知道他們在質疑我時,邏輯是錯誤的。”

  她說,這種感覺就像一個人在和很多人拔河。“堅持,並非撐著給其他人看,而是我自己的內心告訴我,一旦我鬆開手,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教育理念”。到最后,這更像在和自己較勁。

  隨著新高考改革的不斷深入,趙旭相信,更多的語文教育者也會找回教育真正的“初心”,而自己只是早一步開始探索並且在堅持的普通老師而已。

  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 孫慶玲

(責編:郝孟佳、熊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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