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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老師”潘玉蓮和她2000多個娃

2017年07月10日08:34 | 來源: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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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拾荒老師”潘玉蓮和她2000多個娃

新華社烏魯木齊7月9日電(記者何軍、榮啟涵、白佳麗)

新疆今夏要比往年熱不少,位於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的喀什更酷暑難耐,似火的驕陽把大地烤得滾燙。

晌午時分,潘玉蓮給因病落殘的兒子和上高中的孫女准備好了飯菜后,拎著白色編織袋上街。

潘玉蓮75歲,由於雙腿老邁且患有舊疾,在行走時隻能拖著碎步,眼睛卻不時環顧四周。遇到垃圾堆,她便駐足留步,顧不上腥臭認真翻撿,把能賣幾分錢的瓶瓶罐罐收起來。

和一般的拾荒者不同,潘玉蓮衣著整潔,頭發梳理得很好。走在大街上,賣水果的婦女、裁縫店的師傅、烤馕的漢子,都會叫她一聲“潘老師”。

這個“拾荒”老太太為何成了人盡皆知的老師?記者來到她那座有著60多年歷史的黃色土坯房前,推開那扇油漆斑駁的紅色木門,尋找到了答案。

陋巷響起讀書聲

1992年,在外地打工的失意,讓潘玉蓮打定主意回家鄉——喀什地區疏勒縣疏勒鎮。

家裡的老房子沒變,黃色外牆沒有記憶中那麼鮮艷。就是在這老房裡,潘玉蓮度過了自己的童年。父親是漢族,母親是維吾爾族,這也讓她成為當地為數不多精通兩種語言的人。

一天,潘玉蓮見到鄰居兩個孩子在門口玩耍無人看管,就把他們領回來,一邊做飯一邊教他們識漢字。幾天工夫,孩子真的學會了不少。

她所在的新市區社區,維吾爾族家庭佔到三分之二。“這些娃娃家裡多半是低保,父母打工忙到很晚,文化不高輔導不了功課,成績就這樣落下了。”

潘玉蓮在外面闖蕩過,她知道,語言不通,孩子的發展會被限制住。於是,她萌生了辦小課堂的想法。一張小茶幾、一塊小黑板,剛開始隻有兩個孩子,后來慢慢變成5個,越來越多……

通常,上午是潘玉蓮的拾荒時間,出去走一大圈或許能撿到十幾個瓶子,每個3分錢。

收廢品的周萍總會再添幾角錢給潘玉蓮。她知道,這錢“潘老師”是花在孩子們身上的。

賣廢品的錢被她一角一塊地碼好,裝在塑料袋裡收起來。

隔一段時間,她會到雜貨店買些新本子、鉛筆,還有小紅花貼紙。最貴的是每月35塊錢一罐的花果茶,再買包冰糖。

有些孩子放學過來沒吃飯,她就燒水泡冰糖花果茶給他們就著馕吃。“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娃娃。”

潘玉蓮每月隻有300多元的低保,還要照料因病致殘的兒子和一個上高中的孫女。她自己常常隻有中午做頓飯,晚上要教課到深夜,燒點開水泡饃饃吃就對付了。

喀什當地課外補習班的費用一個月少說也要三四百,別人勸她象征性地收些學費。

潘玉蓮說:“進了我的門,就是我的娃娃,哪有跟自己娃娃要錢的?”

就這樣,她開辦的小課堂一分錢不收,還給孩子們管飯、發文具。她一個人輔導5個年級幾十個孩子的語文、數學、外語。

她把家裡最大的一間房騰出來,改成現在的小教室。自己吃飯、睡覺都擠在一間10平方米的小屋裡,牆舊了就拿宣傳畫貼一貼,舊家具湊合著用。不同的是,這裡一分錢不收,還給孩子們管飯、發文具﹔這裡隻有一個老師,輔導5個年級幾十個孩子的語文、數學、外語。

在她屋裡,最新的東西就是堆滿書桌的字典、輔導書,還有一沓厚厚的A4紙裝訂本。那是潘玉蓮找打印店幫她做的表格,上面登記著自己教過的每個孩子的信息:姓名、家長聯系方式、本人表現、家長意見……

25年,2000多個孩子從這裡走出去。他們有的考上了外地的大學,有的已經成為醫生……

堅持、真誠、和善的“奶奶”

每到黃昏漸近,潘玉蓮的精神頭都會好起來。

下午5點多,她開始不時地看表,簡單梳理一下頭發,打開小課堂的木門,卷起已經灰白褪色的布門帘。

剛過6點,潘玉蓮就走出去倚在大門邊。不久之后,門前這條土路會變得熱鬧起來,放學的孩子打鬧著向潘玉蓮的小課堂跑來,揚起的沙土混合著說笑聲。

“老師好!”五年級的蘇麥耶領著一年級的妹妹走進來。

孩子們陸陸續續到齊,把作業本交到潘玉蓮手上。她坐在教室門口的凳子上批改作業,左胸前的口袋裡插著一紅一黑兩支筆。

教室外面,學生從小到大排著隊,有的孩子手裡捧著《唐詩三百首》默背,等候即將到來的檢查。

潘玉蓮迅速地批改著作業,給滿意的粘上紅色的笑臉。

孩子們一個個進來領回作業本,小課堂很快坐得滿滿當當。

20多平方米的土房裡擠著14張舊課桌。人最多的時候,有100多個孩子。教室裡坐不下,潘玉蓮領著他們到后院果園裡上課,坐在桃樹、杏樹、無花果樹下。

潘玉蓮從盒子裡挑出一塊勉強可以用手捏住的粉筆頭,站在黑板前,課要開始了。

面向黑板寫字的時候,潘玉蓮佝僂著的背部比往常挺直了很多。她一筆一畫地寫標題、抄生詞,轉過身面向擠巴巴的教室,板著臉、眼神犀利,大嗓門地講起課文,講到激動處忍不住比劃兩下。

教室前面兩塊大黑板,每個年級會分到一小塊。孩子們每天都要上“黑板測試”,掌握了當天的上課內容才能回家。

一年級的艾尼凱爾今天的“上黑板”測驗終於通過了,略帶哭腔地和老師潘玉蓮說再見,被早已等候在外面的媽媽領回家。

“家長也都支持我,從不為早點下課向我求情。”潘玉蓮說。

“潘老師教孩子有自己的一套法子,上過她小課堂的孩子就是不一樣。”鎮泰小學的老師說。

“哪有什麼法子,我一天師范沒上過,又沒干過老師。”潘玉蓮笑著說,“全是笨辦法,手抓著寫,一遍不行寫很多遍。”

和學校教學不一樣,她的小課堂更舍得在孩子身上花時間,她自己更像一位嚴厲的奶奶。

“天底下哪有笨娃娃,一遍遍講,肯定能教會。”和孩子在一起時,潘玉蓮特有耐心。

剛來的娃娃都怕上課嚴厲的潘老師,但呆久了,他們就能體會到她的好。

一個雪天的清晨,蘇麥耶的媽媽像往常一樣騎電動車送她和妹妹來潘玉蓮家上課,不料途中輪胎打滑,3人被甩到了路邊,電動車也摔壞了。

潘玉蓮看到母女渾身被雪水打濕的模樣,趕緊拿毛巾幫忙擦干。43她告訴孩子的母親“以后中午不用來接孩子了,留下來和她一起吃飯”。后來,離家遠的學生都被留了下來,所有人的午飯都由潘玉蓮來承擔。

慢慢地,社區的左鄰右舍知道了這件事,他們便自發給“愛心小課堂”送飯,馕、饃饃、雞蛋,有什麼送什麼。

23歲的艾比布拉·吾叔爾是南華大學臨床醫學專業大三的學生。他清晰地記得,17年前在潘玉蓮的小課堂裡,自己因為“上黑板”寫不出來哭過鼻子,也是在那裡,他學到了很多影響一生的品質。

“潘奶奶的那種堅持、真誠、和善,到現在都一直影響著我,讓我想要去不斷地改變自己,讓我變得越來越好。”

每逢寒暑假,那些考學出去的孩子回到疏勒,總要趕緊回小課堂去看望潘玉蓮。

“他們回來后教我英語,還跟我一起教課,會跟現在的娃娃講很多自己的體會。”潘玉蓮說起這些時一臉驕傲。

“下半場”人生 別樣精彩

“愛心小課堂”改變了孩子們的命運,也開啟了潘玉蓮別樣的人生。

年輕時不幸的婚姻,給潘玉蓮留下一個兒子。為了養家,她把孩子丟給父母,外出打工,做過餐飲,跑過運輸,甚至做過泥瓦匠輸。1992年,打工的積蓄在一場意外中化為烏有,潘玉蓮到老家。

50歲那年,潘玉蓮的小課堂“開張”,開啟了她的“下半場”人生。

25年,教與學,陪與伴,成為潘玉蓮和孩子們之間微妙的彼此依賴。

為了教好娃娃,隻讀過高中一年級的潘玉蓮開始了對自己的嚴要求。巴掌大小的本子扉頁上,寫著“每天背三首古詩”,裡面抄錄著古詩,隨手翻開背誦、溫習。這些年她一直堅持自學,讀論語、學英語、偶爾還練練毛筆字。

有一次,她差點就放棄了小課堂。

1998年,潘玉蓮收到一封邀請函。年少時,潘玉蓮在學校系統學習過俄語,烏魯木齊一所學校特意想聘她任教。邀請函言辭懇切,所開報酬可觀。她清楚,這是改變困頓生活的機會,年紀再大一點,外面的世界就不再屬於自己了。

經過一番思考和掙扎,潘玉蓮來到烏魯木齊。

很快,手機鈴聲不斷響起,“潘奶奶你去哪裡了?”“奶奶你家裡怎麼沒人?”“奶奶今天我考了第一名……”電話那頭是七嘴八舌稚嫩的聲音,提醒著她遙遠的地方有一群孩子需要她。

“我那時才發現,和孩子們在一起,才算是好生活,說什麼我都要回去。”潘玉蓮毅然辭職返回疏勒。

7年前的一天,潘玉蓮坐在門前的小板凳上,等待著孩子們放學。遠遠地,看到孩子背著手走過來,臉上帶著調皮的笑。走到她面前,刷地一下從背后拿出一大盒鮮花,齊聲喊著“生日快樂”。

原來,潘玉蓮一次無意間說出了自己的生日,孩子們悄悄記在了心裡,“謀劃”了一場驚喜。

這盒花,已經放干,被潘玉蓮珍存在家裡唯一的櫥子頂層。

2017年元旦,在“愛心小課堂”上課的38名孩子自發帶來了彩帶、氣球、拉花,把教室裝扮得喜氣洋洋。幾個調皮的小男孩給潘玉蓮撿來的流浪狗琪琪也帶上了花環。“這也是我們的家,要把打扮漂亮,和潘老師一起過節。”

小教室斑駁的牆壁上,貼滿了孩子們的水彩畫。今年六一前,用領到的A4紙和彩筆,阿依米熱畫了藍天、綠樹和拿著氣球的小姑娘,底下寫著一行字:潘老師,我們愛您。

她常給人說,要是沒有這群娃娃,沒有給娃娃上課的盼頭,都不知道漫長的白天怎麼挨過去。

夜深,隨著最后一個孩子跟著家長離開,潘玉蓮合上“教室”那咯吱作響的木門,過道的燈滅了,院子裡安靜了。潘玉蓮回到自己10平方米的小屋。這就是她的一天。

潘玉蓮家的窗台上,放著一張5寸的半身黑白照。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張照片,照片上,十八九歲的潘玉蓮穿著領口繡花的襯衣,雋秀的眼神清澈倔強。

她教過的娃娃都說:“潘老師最美最好……”

(責編:趙佳(實習生)、熊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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