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一世”
丈夫的尸體被發現時已經化為白骨,山谷裡發洪水,骨架的下半截被沖走了。
那天周志美沒有去現場,但聽鄉親們說了,她幾夜沒怎麼睡覺,怕兩個孩子看了難受,偷偷躲到一邊咬著嘴唇。
楊金山參與了整個的尋找和料理后事的過程,他很意外,這個受難受累的后生媳婦能把后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你做這樣已經夠良心,喪事就簡單辦吧。”楊金山勸。
“阿叔,也就這一次了,夫妻一世。”
買了一副好棺木殮,揀了丈夫的尸骨,喪事按照山村裡傳統的程式,沒有疏漏。前后參與找胡信然的鄉親有五六十人,塵埃落定后,周志美還張羅鄉親們吃了頓飯。
周志美說,在農村,和家庭暴力相比,她至少還有個家。
胡家兄弟三人,一個一直單著,一個老婆早早地跑了,隻有她的家是完整的,讓周志美多少也覺得體面。“對他肯定有埋怨,他打我特別是打孩子,我心裡疼。但畢竟二十幾年夫妻,他是我倆孩子的父親。”
丈夫沒了,周志美最難忍受的是“害怕”。
凶案現場就在家門口,“那一個月,家裡的燈一直沒閉過。腦海裡總有打斗、血、尸體、白骨甚至孤魂野鬼的模樣。”周志美說,即使去院子外幾步路遠的廁所,她都要跟女兒牽手去。
料理完丈夫的后事,不敢面對舊物,周志美決定再出去打工,“都過去了,可以開始新生活了。”
不止帶著恨
第二次離鄉打工,周志美是帶著恨的。
因為殺人和藏尸的罪名,胡品然被判了兩年半,胡盈然被判了12年。周志美覺得這不公平,“一條人命沒了,怎麼能判這麼輕呢?”
“我不明白,親兄弟間能有多大的仇恨,至於下殺手嗎?”讓周志美至今耿耿於懷的是,丈夫失蹤的那段時間,兩個兄長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跟著一起進山找,“他們不僅殺了人,還騙人,我恨他們。”
周志美至今記得胡盈然被警察帶走那天對她說的話,“事情已經這樣,你也不要激動。”一直到被關上警車,她都沒有聽到一句“對不起”。
但她沒有選擇上訴。
一個月后,周志美又回到了山腰上的破房子裡。
“我睡不著。”周志美放不下當時隻有5歲的胡興旺,他8個月大的時候就“沒媽了”,外出打工前,興旺最黏的是她這個小叔媽。
她決定撫養這個孩子。
“這孩子的爹就是你的殺夫仇人。”很多人問過周志美為什麼,他一句給頂回去,“說不出來,哪裡那麼多為什麼?”
周志美對新京報記者說,對興旺的情緒其實很復雜,如果不是他的童言無忌,丈夫或許永遠也沒音訊。但孩子也正因為對她的信任,才失去了父親和一個勉強稱為家的地方。
后來,周志美帶著孩子去見了殺夫仇人,也是孩子的爸爸。法庭安排了親情會見的時間,但胡盈然拒絕見他的兒子。“他心裡也是恨他的兒子,但也放不下。”周志美猜著。
這對父子的關系是周志美現在最不願意想的問題,她曾設想了好多種可能:十幾年后胡盈然回來了,會不會認他這個兒子,兒子又會不會認父親,他們父子對於這種疏離又會不會遷怒到她身上,可這些問題,沒一個有答案。
對於兒子,胡盈然隻對周志美說了一句,“給他口飯吃就行,日子不好過,不要讓他讀書了。”
在小院裡說這話時,胡興旺對小叔媽談論自己的父親沒有興趣,自顧自地在一邊玩。
周志美的兩個孩子都去打工了,她和胡興旺相依為命。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