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不老的师生情
■卢琼华
今年五一假日期间,中学同学群里发出了一条讣告:石玉珩老师去世,享年96岁。告别仪式后天举行。我放下手里的事情,买了第二天一早回老家的机票,在心里默默地说,石老师,我来了。
石老师是我高中文科班的班主任,教中国历史。初一的时候他曾教过我们的课。印象中只记得他大个子大嗓门,进教室就开始在黑板上写板书,转过身就开始讲课本,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这个教历史的老头儿是“全国优秀班主任”,还是全国第一批特级教师等很多荣誉的获得者。
准备高考的日子是紧张的。那个时候大多数同学都住校,我当时是学校团委的小写手,就有单独住在广播室的特权和便利。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下了晚自习以后回到我的广播室,因为那里有当时稀罕的唱片机。我从小喜欢唱歌跳舞,再紧张的学习也挤不走我脑子里飞呀飞的旋律,心里总是敲着舞蹈的小鼓点。当然,一切必须是悄悄的。学校的夜晚很安静,大寝室已经熄灯了,我放最小的音量听着唱片,突然听见门外大喊一声:“卢琼华!”我不知道是关还是不关,吓得不敢动。石老师说:“还不睡!”
我以为广播室肯定是住不成了,石老师肯定也不是第一次发现了。可是石老师再见我的时候提也不提这个事。我仍然见机行事地关了灯听唱片,有时候我觉得石老师就在门外,等我关了唱片机他就走了。《童年》《绿袖子》《桑塔露西亚》……这些难忘的歌成了我高考日子里美好的记忆。
石老师是严厉的,但仔细想想好像没有一个同学真正怕他。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我们,看不到一点他自己。他不是老古董,笑起来的样子很纯真,有一次他在班会上脱口而出叫出了我的小名“果子”,因为在学校,同学们大多更喜欢叫我的小名。当他意识到以后,像孩子般顽皮地笑了。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没有什么悬念地不高不低。既然没有考好那就算了吧。我很快就忘记了高考成绩,去和同学游泳,去跟哥哥学弹琴。突然有一天,听见石老师在我家阳台外喊“卢琼华”,他在楼下大声说,今年有加分政策,你可以加5分。我说:“那也还不够啊。”石老师就走了。我继续开心地过我的假期。没几天石老师又在楼下喊我,他说:“政策又有变,是加10分,你可以上个本科了。”我好像都没有来得及说谢谢,石老师就拖着他沉重的腿,在炎炎夏日之中匆匆地走了。在告别中学时代之际,石老师给了我全市“优秀学生干部标兵”的荣誉,给我加了10分,为我的青春点了一个赞。
我就这样幸运地进入了武汉大学。我不是学习尖子,性格也不那么随大流。石老师从来没有批评过我,他没有因为我考分不够高而责怪我晚上听音乐,他甚至默许了我心里藏着一个小秘密,让我拥有一个自己的小世界。记不清哪个教育家曾说,教育就是百分之三十的引导和百分之七十的等待。石老师用他无声的教育,为我的人生铺下了最牢固的一块基石,让我相信这个世界,永远心存感激,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对自己忠诚。
那个时候的我们不知愁滋味,拿到通知书都没有多回头看一眼,就兴奋地离开学校,去往全国各地。大学时代的丰富生活更是让我们疏于与老师们联系。再次见到石老师,是在一个寒假,他已经退休了,老伴也去世了。我突然发现石老师老了。他指着桌子上几个电饭煲向我介绍,这个是煮饭的,这个是煮菜的。他说他不愿意麻烦儿女,也不想请保姆,自己能动则动。然后望着他和老伴的合影说:“她太辛苦了。”
一晃毕业30年,当初的花季少年都已年近半百,人生的道路也不都是风和日丽。去年年底,同学30周年聚会。好多教过我们的老师都不能再到场了,我甚至不敢打听石老师的消息。当我在同学发的照片里惊喜地看见石老师时,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眼泪。石老师真的是老了,我必须回去看望他了。
石老师还是住在三中的那栋宿舍楼里。陪我去的是我的同窗赵文华,他被我们认为是石老师最正宗的接班人。赵文华曾在师范大学学历史,毕业后回三中教历史,现在已是三中的副校长。在去石老师家的路上,他好意地给我打预防针。他说:“石老师年纪太大了,他可能不认识你啊。”确实,我们进石老师房间时,他正在和照顾他的阿姨耍脾气。他说他不愿意去客厅,谁来也不见。
我喊:“石老师!”他看看我没什么反应。我献花给他,和他合影,他也默不作声。我说:“石老师,你好棒!你一定要好好的!等你百岁生日时,我一定回来给你庆生。”他回过头看着我,叫了我一声:“卢琼华!”多么遥远而熟悉的呼唤!离家30年,我所有的诉说就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人生总是有别离。做石老师的学生30年,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他一起度过了一个上午。他的眼神充满了哀伤和不舍,我也不知道何时我们再重逢。
四季更替,生命轮回,总有一些不变的坚持在传承。石老师是我的指路明灯,照亮我的人生,融入我的生命。我们都是大地的赤子,生生不息地唱着赞颂生命的歌,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我和我的孩子在路上,石老师也没有走远。
(来源:中国教育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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