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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幫孩子擺脫“沉默的噩夢”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邢婷
2021年04月08日08:23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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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誰來幫孩子擺脫“沉默的噩夢”

焦慮、自卑、恐懼、抑郁……作為國內首位從事校園欺凌研究的心理學者,23年來,山東師范大學校園欺凌研究中心首席專家張文新教授率領團隊調查了幾萬名遭受校園欺凌的中小學生,這些面孔相似的表情刺痛了研究者的心。

僅有少數孩子的遭遇被發現、被制止,但許多孩子的遭遇並沒有被看見、被關注。國內外學者將此形容為“沉默的噩夢”。

在校園欺凌事件中,有太多孩子需要幫助,不僅包括受欺凌者,也包括欺凌者,以及基數巨大的旁觀者。

為掌握我國中小學校園欺凌現狀,在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重大課題攻關項目《預防和治理中小學校園欺凌對策研究》支持下,從2018年起,歷時3年,作為該項目首席科學家,張文新帶領團隊進行了大規模的系統性校園欺凌調研,來自全國的13346名中小學生參與其中,“結果不容樂觀”。

“在我國,反對校園欺凌,構建安全、健康、陽光的校園環境,一切都是剛剛起步,任重道遠。”張文新說。

那些傷害一直都在,網絡欺凌等新形式愈加明顯

該項目調研結果顯示,19.9%的學生會卷入校園欺凌事件,其中受欺凌者佔16.2%,欺凌者佔0.9%,既是欺凌者又是受欺凌者的佔2.8%。

如今,越來越多的校園欺凌事件被曝光,是否意味著我國校園欺凌現象愈發嚴重?

1998年,張文新曾帶領團隊開展了國內首個校園欺凌調研,在山東、河北兩地抽取9200余名中小學生為調查對象。與此次調研結果相似,當年的數據亦顯示,有19%的學生卷入校園欺凌事件。

時隔23年的兩項調研結果還顯示出更多的一致:中小學生受欺凌發生率隨年級的升高而下降,但欺凌他人的比例總體上具有穩定性,在初中階段出現小幅上升﹔男生比女生更傾向於欺凌他人,也更容易受到欺凌﹔發生欺凌最多的場所是廁所、上下學路上……

“在沒人為干預的自然學生群體中,校園欺凌的發生率具有跨時代的穩定性。”在張文新看來,公眾之所以形成校園欺凌事件增多的印象,“說明現在大家對孩子的健康、尊嚴、權利更為關注,這正是社會進步的表現”。

隨著時代發展,除了言語欺凌、身體欺凌等,在校園欺凌事件中,網絡欺凌的新形式愈加明顯。

網絡欺凌,即利用信息技術包括社交軟件、手機短信、網上論壇等對個人實施的欺凌行為。此次調研顯示,2.4%的中小學生卷入網絡欺凌。

山東師范大學校園欺凌研究中心曾接到一名高中男生的求助電話:因在網絡游戲中與對方發生爭吵,對方找到了他的IP,“挖”出了他父母的工作單位、聯系方式等家庭信息,對他進行威脅。隨著中小學生對電子設備的頻繁接觸,類似個案並不鮮見。

關系欺凌作為新的概念出現在此次調研中,即通過社會排斥和散播謠言破壞他人人際關系的行為。此次調研顯示,遭受關系欺凌的學生佔比9.1%。

關系欺凌非常隱蔽,但其危害持久。一個典型案例是,一名成績優異的女孩從三年級起遭受關系欺凌,她非常想融入同學中,然而,每次她一出現,大家便一哄而散,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初二年級,最終女孩患上抑郁症,甚至嘗試割腕自殺。

此外,一個龐大的旁觀者群體在此次調研中被“發掘”出來。調研結果顯示,每起校園欺凌事件中,80%以上的學生對此知情,而其中一半以上的學生要麼在旁起哄煽風點火,要麼默默觀看然后離開。山東師范大學校園欺凌研究中心教授陳光輝指出:“旁觀是對欺凌的一種沉默的縱容,會助長欺凌行為的發生,也會加重受欺凌者的受害程度。”

忍著不報告,危害多樣且持久

當孩子受到欺凌后怎麼辦?此次調研顯示,隻有40%左右的孩子會告訴家長或老師,大多數孩子會選擇獨自默默承受。

接下來,讓選擇告訴他人的孩子給自己信賴的人排序,調研結果顯示,他最有可能告訴同學和朋友,然后是家長,“但糟糕的事實是,受欺凌的孩子通常缺乏真正可提供支持和幫助的朋友。”團隊核心成員、山東師范大學校園欺凌研究中心教授紀林芹說。

令人大跌眼鏡的結論是,受欺凌的孩子最不可能告訴的人是老師。“受欺負的孩子通常感到不安全或受威脅,他(她)覺得告訴老師后,老師很可能不會有效制止,反而讓事情被曝光,繼而引來其他同學的嘲笑,甚至可能激怒欺凌者,導致欺凌行為的加劇。”紀林芹補充道。

此次調研中針對老師的問卷結果從另一方面對孩子們的上述選擇給出了合理解釋。當班裡有欺凌事件發生時,90%以上的老師表示會去制止,但同時,70.3%的老師卻坦言無法有效應對。

對每一名遭受欺凌的孩子而言,身心所受的傷害無疑是巨大的,“我們通過追蹤發現,絕大部分欺凌行為具有重復性,往往持續一年甚至幾年時間,很多遭受欺凌的孩子終生難以走出陰影。”張文新提到。

而欺凌者同樣也是受害者。此次調研顯示,經常欺負別人的孩子,一年之后共情能力會遭到嚴重損害,他們的學習成績明顯下降,而且會遭到其他同學的拒絕和排斥,大部分同學不想和他交朋友。

“這些孩子會因欺凌行為被其他同學排斥,老師說他(她)是壞孩子,慢慢地,他(她)的情感受到影響,行為缺乏約束,犯罪的可能性會很大。”陳光輝進一步援引挪威的一項研究結果稱,小學和初中時經常欺負別人的孩子,二三十歲以后犯罪的可能性是其他孩子的4倍以上。

顯著減少並非奢望

校園欺凌能否根除?現實並不樂觀。“目前,為國際學界公認的是,校園欺凌無法根除,將其降為零隻能是美好的向往。”張文新解釋。

無法根除並不意味著無力作為。

早在2000年,張文新曾選取濟南一所小學三年級和五年級各3個班級進行干預實驗,每個年級有兩個班作為實驗班,一個班作為對照班。結果顯示,經過專業干預,實驗班學生欺凌行為發生率和程度均有明顯下降,受欺凌學生比率減少50%以上。

讓校園欺凌事件大幅減少,需要政府、專業機構及學校、家長等各方協同努力。

團隊干預小組開展工作時,曾接觸過這樣一個班級,其中一名學生性格強勢,其家長總因一點小事找學校麻煩,班主任對這個孩子和其家長沒有辦法。恰恰在這樣的環境中,這個孩子每天打身邊同學。經過干預,打人的孩子最終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並改正,此后該班的班風明顯好轉。

項目課題組建議,從政府層面,應確立教育行政機構的責任主體地位,以及立法機構、法院、檢察院、公安、民政等多部門的協同工作機制﹔制定國家層面的反校園欺凌政策,並細化到不同年齡段、不同嚴重程度﹔建設校園欺凌監測平台,為相關部門的決策提供基礎數據。

“校園欺凌的防治是一項高度專業性和科學性的工作,必須依托專門的團隊研發科學的系統性防治方案。”陳光輝說。

該項目的研究目的就是研發針對我國校園欺凌問題的系統性科學方案體系,目前已研發完成包含普遍預防策略、定向干預策略及專門的反校園欺凌課程在內的校園欺凌防治體系,並正在嘗試進入校園。

從2018年起,張文新團隊在濟南市14所中小學引入該套校園欺凌防治體系。經過一個學期的干預,這些學校的欺凌事件發生率顯著下降。

2020年9月,該團隊研發的15節反校園欺凌課程體系進入濟南6所中小學。該課程包括對欺凌的認識、情緒控制、同伴關系、社會交往、規則建立5方面內容。經過半年的實驗,相比未經過干預的班級,接受干預的班級學生的共情能力、干預欺凌行為的責任感、積極幫助受欺凌者的意願都顯著提升,班級中欺凌事件發生率顯著下降,而且學生反映認為班級生活更積極愉快了。

對卷入校園欺凌事件的每一個人,艱難的自我重建更為漫長:對欺凌者而言,要改變行為方式,學會以親社會的方式與人打交道﹔對受欺凌者而言,要敢於對欺凌說“不”,並真正擁有擺脫被欺凌困境的勇氣和能力。

“校園欺凌防治,沒有人是局外人。”張文新始終堅信。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邢婷

(責編:郝孟佳、溫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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