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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古本戲曲叢刊》全十集正式編纂完成,是迄今為止最大的戲曲作品總集

一場跨越67年的學術接力

2021年07月28日08:51 |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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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一場跨越67年的學術接力

  北京師范大學教授郭英德(前)翻閱《古本戲曲叢刊》。資料圖片

  接力棒交到這一代學人手中,終於成功抵達終點——今年7月,隨著《古本戲曲叢刊》第十集正式面世,延續67年的戲曲古籍編纂工作告竣,《古本戲曲叢刊》全十集成為迄今為止最大的戲曲作品總集。

  7月23日,《古本戲曲叢刊》編纂出版座談會上,二十余位學者相繼發言,每個人都提到了同一個名字——鄭振鐸。

  “期之以三四年,當可有一千種以上的古代戲曲,供給我們作為研究之資。”1954年,《光明日報》新創刊的《文學遺產》第一期刊登了鄭振鐸撰寫的《古本戲曲叢刊》初集序言,當時的鄭振鐸沒有想到,自己所設想三四年完成的工作,竟跨越世紀,做了近70年。

  翻開今日成書的《古本戲曲叢刊》(以下簡稱《叢刊》),初集第一種是元代王實甫的《新刊奇妙全相注釋西廂記二卷》,十集最后一種是清代無名氏撰《三義節一卷》。《叢刊》共收錄元明清雜劇傳奇1193種,匯聚中國戲曲文化遺產,是新中國成立以來規模最大的古籍整理成果之一。

  這67年是中國當代學術史上一段鮮為人知的艱辛歷程。面對十集巨著,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文學所第十任所長劉躍進感慨良多,他想到了文學所首任所長鄭振鐸,也希望人們不要忘記為《叢刊》奮力的三四代學人。

  他向記者強調:這是一場使命接續!

  第一棒:一代宗師的學術眼光

  “小道末枝”“自生自滅”——在古代,戲曲的文學地位和劇本狀態基本可以用這兩個詞來形容。在中國作家協會原副主席、書記處書記廖奔看來,這正是鄭振鐸啟動《古本戲曲叢刊》的大背景。

  廖奔說,歷代經史子集都不收戲曲劇本,戲曲劇本長期處於流散狀態。1731年,法國來華耶穌會士馬若瑟將元雜劇劇本《趙氏孤兒》翻譯成法文介紹到歐洲,隨后《西廂記》《琵琶記》等也陸續走向歐洲。西方人對戲曲的推崇,引起了1900年到日本留學、追求新學的王國維的重視,他因而寫出了《宋元戲曲考》,成為中國現代戲曲史學的開山之作。廖奔認為:“因有了王國維的開山,才有了鄭振鐸后來進一步對俗文學的重視,也才有了《古本戲曲叢刊》的設想與實踐”。

  “將我國古代最重要的一千余種戲曲文獻完整呈現出來。”鄭振鐸當年的發願被今天的學者贊為“一代宗師的學術眼光”。

  事實上,鄭振鐸在籌劃文學研究所(今社科院文學所)工作時,就將編纂《古本戲曲叢刊》和《古本小說叢刊》列入科研規劃中,他曾在《劫中得書記》新序一文中談及:“除了少數人之外,誰還注意到小說、戲曲的書呢?這一類‘不登大雅之堂’的古書,在圖書館裡是不大有的,我不得不自己去搜訪。”鄭振鐸親力親為,1954年至1958年一口氣編纂完成了前四集,由商務印書館代印出版。初集收錄三個不同版本的《西廂記》和元、明時期戲文傳奇一百種。其中,第一種書《新刊奇妙全相注釋西廂記》為海內外孤本。

  1958年10月16日,鄭振鐸認真撰寫了《古本戲曲叢刊》第四集序言交給了文獻學家趙萬裡,第二天便帶領中國文化代表團踏上了飛往莫斯科的客機,不料飛機失事,機上人員全部犧牲。10月20日,《人民日報》頭版報道了這場令人悲痛的“卡納什空難”。而這篇序言則成了鄭振鐸一生中最后一篇文章。

  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祝曉風曾在文章中寫道,“鄭振鐸去世后,現今誰也沒有當年鄭振鐸的資望、地位和學術能力,能以一己之力統籌協調這麼巨型的一個古籍出版工程”,戲曲古籍整理工作“巨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1958年,隨著鄭振鐸逝世,《叢刊》編纂工作一度擱置下來。

  同樣是在1958年,另一則消息也被中國戲曲發展史重重記下:世界和平理事會將元代戲曲作家關漢卿,作為“世界文化名人”來紀念。

  第二棒:珍貴文獻化為天下公器

  《叢刊》編纂暫停了,但前四集出版物已化身千百,文獻價值伏脈千裡。

  對《叢刊》接續起到重要影響的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中華書局編審程毅中,就是20世紀50年代與這套書相遇的。如今年逾80歲的程毅中一次次回憶那時的場景:一個暑假沒有回家的大三學生,泡在北大圖書館,因為畢業離校后很難看到那些文學古籍了,他爭分奪秒地看《古本戲曲叢刊》裡的百種戲曲。這一場景,也是多年后程毅中四處奔走呼吁《叢刊》續編的重要線索。

  經由整理出版,珍貴文獻早已化為天下公器。梅蘭芳紀念館館長劉禎說:“今天看來是稀鬆平常,但上世紀50年代,做古代戲曲研究,閱讀作品是很奢侈的事情。”北京語言大學教授吳書蔭說:“凡是從事元明清古典文學或戲曲教學和研究的學者,沒有不查閱和利用《古本戲曲叢刊》文本資料的。”

  接力棒傳到了吳曉玲手中。

  鄭振鐸罹難之后,著名詩人、社科院文學所繼任所長何其芳要求把編纂工作繼續進行下去,並將《古本戲曲叢刊》列為文學所規劃項目,由文學所研究員吳曉鈴接踵其志,當時恰逢歷史劇熱,齊燕銘和吳曉鈴決定率先編纂第九集,收入清宮大戲劇目十種,1964年由中華書局出版。

  正准備編纂第五集時,十年浩劫來了,這項工作一停就是19年。

  第三棒:險成“爛尾工程”,卻支撐起一個學科

  “為著繼續鄭先生的事業,為著全國戲劇事業的發展,我們有責任把《古本戲曲叢刊》第五、第六、第七、第八集陸續編印出來。”1982年,時任國務院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組長李一氓重提續編《叢刊》一事,並指出這是“中國文化界的一件大事”。李一氓與鄭振鐸曾是在北京琉璃廠“爭古書”的好友,他深知鄭振鐸網羅戲曲劇本,是可以從中“發現中國戲劇、文學、音樂在中國文化史上的發展”。

  “在李一氓先生的主持下,時任文學所所長許覺民大力支持,所內學者吳曉鈴、鄧紹基、劉世德諸先生帶領呂薇芬、麼書儀兩位老師接下編纂任務。”社科院文學所科研處處長李超梳理了這段歷史。

  顯然,這套書不是給普通讀者閱讀的書籍,而是專供研究者使用的重要文獻,這項工作既辛苦又帶不來名利,據了解,當年學者呂薇芬訪書走到濟南已是身無分文,在大明湖旁,隻能啃上一個紅薯,等著跟同事會合。正如吳曉鈴於第五集序中所寫:“他們默默地辛勤著,不求聞達,未為人知﹔然而永遠也不會被我們忘記。”

  事實上,默默無聞的工作正啟發著千千萬萬的繼往開來者。

  古代戲曲劇本大多散見於各地公私藏書中,一些還藏於海外,許多稀見珍本即使知道所藏處也不一定能見得到,沒有這套書,研究者就要跑去各地圖書館尋找。廖奔感慨道:“《古本戲曲叢刊》的出版,填補了經史子集四部之闕項。沒有這套書,我們150萬字、四卷本的《中國戲曲發展史》根本無法完成”。

  更重要的是,《叢刊》支撐起了一個學科。據吳書蔭總結,20世紀50年代以來,中國戲曲史研究成為重要的學科,尤其是元明及清初戲曲研究能夠取得突出成就,這套大型文獻在其中起到了至為關鍵的作用。廖奔則認為,有了《古本戲曲叢刊》才有了新中國成立后戲曲史研究的突飛猛進,才有了幾年來戲劇戲曲學學科的開拓,才有了影視劇作為一級學科的設立。

  時間來到1986年,《叢刊》第五集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這之后,因巨大的經濟壓力和編纂困難,項目又被迫擱淺,第六集遙遙無期,更有學者稱之為“爛尾工程”。

  第四棒:成就最大規模傳統戲曲作品總集

  編纂停頓近三十年,轉機由當年泡在北大圖書館的少年帶來。

  進入21世紀以來,陸續有學者呼吁續編《叢刊》,曾在中華書局工作的程毅中最為熱心,2012年,他向全國古籍出版規劃小組遞交了《關於完成〈古本戲曲叢刊〉的建議》,希望把《叢刊》后續部分列入國家古籍整理出版規劃項目,使全書得以完璧。古籍小組很快就將《叢刊》第六、七、八集列入出版規劃。

  社科院文學所第十任所長劉躍進接過了這一棒,社科院文學所與國家圖書館出版社調配精兵強將參與其中,2016年《叢刊》第六集正式出版。收錄清代順治至乾隆時期的109種劇目,其中多部為海內外孤本。

  時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全世界范圍內隆重紀念三位作家逝世400周年:中國的湯顯祖、英國的莎士比亞和西班牙的塞萬提斯。曾經“姹紫嫣紅開遍”的中國戲曲再一次引來世界的關注。

  但《叢刊》的續編工作才剛剛開始,底本搜集工作是最為重要的也是最困難的,這類工作被古籍整理界稱為“集腋成裘”,在學者的回憶中,記者捕捉了這樣一些頗具“鏡頭感”的細節:

  為找尋20多年前遺留的資料,國圖出版社的編輯跑到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檔案室和倉庫,卻毫無收獲,垂頭喪氣之余,隻能打起精神從頭做起﹔國家圖書館積極聯絡各地圖書館,於是,首都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哈佛燕京圖書館……各家藏書機構立即拿出珍貴館藏劇本,供翻閱影印,這份慷慨來自“以學術為天下公器”的胸襟。

  7月23日《叢書》出版座談會上,社科院文學所來了15位專家學者,大家都想見証這個重要的時刻。

  劉躍進說,多年來中國古典戲曲研究名家名作迭出,海內外大量相關研究成果陸續刊布,大都受益於《叢刊》的編纂與出版。《叢刊》從初集到十集,收錄元明清雜劇傳奇1193種,集中匯聚中國燦爛輝煌的戲曲文化遺產,不僅實現了鄭振鐸先生生前的願望,完成了他未竟的事業,也彰顯出無數參與者的奉獻精神。他們在克服無數困難的同時,也見証了我們國家在古籍文獻的收藏、編目、研究等方面的長足發展。

  67年三停三續,幾代人接力前進,這場鮮為人知的學術工作終於抵達了終點。終點是什麼?是60多年前,鄭振鐸致友人信中興致勃勃地寫下的那句話——“這將是古往今來的一部最大的我國傳統戲曲作品的集結!”

  (本報記者 陳雪)

(責編:熊旭、薄晨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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