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之路 勇者不孤(深聚焦·關注高校科研創新)
——走近全國高校黃大年式教師團隊優秀代表
圖①:位於吉林大學的黃大年紀念館迎來參觀者。 |
2017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對著名地球物理學家、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學院教授黃大年同志先進事跡作出重要指示。為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重要指示精神,教育部啟動全國高校黃大年式教師團隊創建,分兩批認定了401個教師團隊,覆蓋各學科門類和東中西各省份。2021年教師節前夕,首批教師團隊的代表給習近平總書記寫信,表達了堅守教育報國理想、為民族復興貢獻力量的決心。習近平總書記回信勉勵,對他們寄予殷切期望。
幾年來,廣大高校黃大年式教師團隊把愛國之情、報國之志融入祖國改革發展的偉大事業之中,融入人民創造歷史的偉大奮斗之中,立足本職崗位,凝聚團隊力量,在科研創新、教書育人等方面取得了可喜成績。
今天,本版推出特別報道,走近其中的優秀代表,感受他們勇攀科研創新高峰的拼搏精神與使命擔當。
——編 者
在航空地球物理勘探中,飛行器自身產生的重力梯度效應,會嚴重干擾超高精度的重力梯度儀。針對這一難題,2020年發表於《吉林大學學報(地球科學版)》的一篇論文展開統計學分析,得出了保証校正精度的算式。
這篇論文的多位作者中,有一人的名字加注了示亡號方框——黃大年,這個名字對很多人來說並不陌生。論文的第一作者,便是他生前指導的博士生。
研制自主知識產權的航空重力梯度儀,是黃大年一生的追求。這個項目可用於石油、天然氣、海底礦產等資源勘探領域。
5年來持續攻關,同儕和后輩傳承了黃大年未竟的事業。10多篇有他署名的成果相繼發表,儀器整機從無到有,我國成為世界上第二個掌握相關核心技術的國家。
有人說,科研是孤獨的旅程,科學家自願成為孤勇者。但從黃大年身上可以看到,高校知識分子接續向科學難題進軍,爭論、思辨、立言,猶如一道道風景鮮活生動,激情澎湃。
攀登之路,勇者不孤。科研創新的巔峰上,縱然屹立著似乎不能摘取的桂冠,也始終有虔誠的目光在仰望,有不息的腳步在追隨。
黃大年是高校科研工作者的楷模,是廣大留學人員的楷模,是1844萬名教師的楷模。他的精神激勵的不僅僅是單個團隊、幾屆學生、某所學校,而是一個領域、一批學子、一代科研人……
探索科學無人區以及前沿技術,具有難以預料的風險。但凡偉大的事業總要有人涉險,堅持為國家和人民“探險”,就不會迷失方向
馬克思講過:“在科學上沒有平坦的大道,隻有不畏勞苦沿著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達到光輝的頂點。”
“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在高校黃大年式教師團隊裡,不少人把自己置身“岩牆之下”,探險甚至冒著生命危險都是家常便飯——
何川,西南交通大學交通隧道工程教師團隊負責人,早年留學國外,放棄高薪教職回母校任教。
汶川地震后,缺生活物資,要救援力量!盡快建成抗災能力強、安全便捷的高速公路的任務,擺在眼前。但余震頻發、落石飛濺,惡劣環境可以想見。
無路可走,怎麼辦?
答案隻有一個,往地震山區走。
何川帶領團隊展開技術攻關。白天,深入隨時可能塌方的隧道。晚上,在賑災帳篷中秉燭探討破題之法。
如何大規模建設交通設施,還要安全又迅速?國外可借鑒的工程經驗幾乎空白。但災區群眾心急如焚。頂著壓力,團隊突破技術禁區,施工人員日夜奮戰,短時間內建成了映汶、廣甘高速兩條“生命線”。
這些年,川藏鐵路、公路等重大工程建設如火如荼,技術難題層出不窮:高海拔地區長大隧道建設難,地震頻發帶來塌方頻繁,岩爆、凍脹、高地溫等也必須面對。
翻山越嶺,何川團隊在“人類生命禁區”穿梭。行程半月,海拔5000多米,到雀兒山隧道現場踏勘﹔長達5年,深入鷓鴣山隧道測試結構凍脹……
不受百煉,難以成鋼。終於,這項關鍵技術——高海拔地區建設營運大型公路隧道——走向成熟。“悶不死、震不垮、凍不壞”,在祖國西南地區,新的通道一條接著一條。
…………
當今科學界,學科交叉是產生原創性研究的重要源泉。圈在自己的小領域,很難做出原創性成果。
郭子建,中國科學院院士,南京大學化學生物學交叉學科教師團隊負責人,在開發腫瘤免疫治療新策略等前沿領域取得一系列原創性突破。
作為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學生,他在上世紀90年代末結束國外深造,謝絕當地知名大學極力挽留,毅然回國,將人民生命健康需求作為主攻方向之一。
癌症是人類健康最主要的威脅之一,目前對癌細胞定點“絞殺”,免疫療法整體有效率偏低。如何通過化學反應將幾種治療藥物結合成為有機整體,發揮更佳療效?這是科學界長年苦攻的課題。
從事基礎研究,難免會有“竹籃打水一場空”的風險。出成果慢、不確定性強,科研人員面臨巨大的壓力。
“前沿技術的研究絕非一蹴而就。不能想別的,必須靜下心來,刻苦鑽研。”郭子建說。
這是一場似乎看不到盡頭的馬拉鬆。雖然免疫治療在腫瘤臨床治療上廣受關注,但對這類治療有響應的患者,比例僅佔一成。臨床最常用的化學治療則存在副作用、耐藥性等問題。
解題,團隊沖了一關又一關。
2003年,團隊在尋找新藥物的過程中,首次發現一種單功能鉑配合物不符合鉑類藥物的經典構效關系。再經10年,才取得突破性進展,証明了這種配合物治療癌細胞的新途徑。慢慢的,數十人匯聚,長跑繼續……直到今年,更為詳細的作用機理才得以驗証。
不斷探險,郭子建走得很遠,但他對團隊的要求始終如一:選擇科研方向,既要“先進”,瞄准和洞悉世界科技發展方向,更要“有用”,服務國家重大需求,為人民群眾生命健康作出實際貢獻。
“這些年,我最大的動力是能為國家和人民奮斗。”他說,當把自己關進辦公室備課或科研,“心裡就充實,不知時間的流走”。
探索科學無人區以及前沿技術,具有難以預料的風險。走近何川、郭子建這樣的優秀團隊帶頭人,你會發現,他們是充滿探險精神的人。
為了什麼?為了誰?
“此心安處是吾鄉。”一位黃大年式教師團隊成員如是說,“但凡偉大的事業總要有人涉險,堅持為國家和人民‘探險’,就不會迷失方向。”
我們需要戰略科學家,帶著相關領域往前走﹔也需要年輕人矢志科研創新,成為未來的戰略科學家
后浪與前浪交替,新人和前輩接力。我們需要戰略科學家,帶著相關領域往前走﹔也需要年輕人矢志科研創新,成為未來的戰略科學家。
對高校黃大年式教師團隊負責人來說,看著自己的科研成果像小樹那樣一毫米一毫米地生長,是非常美妙的過程。而育人的過程,莫不如是。他們在矢志科研創新的同時,不忘教書育人、搭梯引路,為后學指引方向——
黃建平2003年留學歸來,回到母校蘭州大學。在大西北廣袤無垠的土地上,他一手創立大氣科學學院,帶領團隊在荒漠中崛起。
“黃老師就像拼命三郎,有使不完的勁。”建設觀測站,黃建平親自帶隊,用人力車將觀測儀器拖拽上山。驗証監測數據,他驅車帶著學生追逐風沙,親歷“大漠風塵日色昏”的蕭瑟和蒼茫。
與沙塵、寒雪作伴,以“土炕旅館”為家……歷經十余載,西北地區第一個具有國際水准的半干旱氣候與環境觀測站建起來了。年輕學子對科研創新的執著與拼勁,也日趨堅定。
“師父就是橋,傳遞出柔軟而有力量的東西。當我們踏入人跡罕至的河流,彼岸不再迢迢。”這是學生眼中的黃建平。
“你有信心造出激光雷達嗎?”在跨專業保研考核的現場,黃建平向眼前一位充滿斗志的年輕人提問,為當時就讀本科的黃忠偉點燃了夢想。“激光雷達網,你敢不敢建?”多年過去,院長黃建平向已是同事的黃忠偉再次追問。
黃忠偉曾跟隨黃建平的步伐出國進修,回校任教,組建了蘭大激光雷達實驗室和雷達智造團隊。以他們二人為代表的團隊自主研發出的技術,改變了我國依賴國外進口的情況,在全球氣候變化研究等領域發揮著積極作用。
這,就是師傳的分量。
黃大年式教師團隊負責人,既是教育家,又是科學家。一面,宛如園丁,在花圃育花﹔一面,要讓花朵經風歷雨、抗暑耐寒。一言一行潛移默化,隻為后來者成為“年輕的巨人”——
黝黑的皮膚,手臂上滿是油菜莖葉鋸出的血痕,與油菜打了半輩子交道,印記都鐫刻在西南大學油菜教師團隊負責人李加納身上。
一個字,苦。
春節施藥,五一收獲,國慶播種,面對甘藍型黃籽油菜育種難題,他躬身田間三十余載,最終培育的新品種實現規模化生產,讓很多農民富了口袋。
初入團隊時,盧坤對導師李加納的做法很是不解,“重點項目在進行,卻要把我放到省外科研機構駐扎學習”。一路走來,在扎根一線鑽研的過程中,盧坤懂得了做農科研究要打好基礎的道理。
“這就是油菜自交和去雄雜交的區別”“寫學術論文就像給讀者講故事”,團隊成員曲存民也清楚記得李老師給自己上的第一課、修改的第一篇學術論文。
“教授首先是教師,教書育人是本職工作。”李加納不斷告誡團隊的青年教師。事實上,他也以自身行動詮釋著這一理念。
鬆土、起壟、擔糞,李加納參與本科教學,與學生在田間搞試驗觀察。“本科知識雖然基礎,卻是一輩子都要用到的知識。”他很看重基本功,始終堅持本科一線教學。
“老師常說,別發愁,這有什麼,看我的!”一位黃大年式教師團隊負責人的學生說,新的領域被一步步拆解,哪怕前路關山重重,大家並肩向前,就沒什麼可怕。
擁抱新鮮的未知,擁抱鮮活的力量。用滿腔的熱忱,黃建平、李加納們在所到之處,播撒希望,播種春天。
冷門不冷,絕學未絕。寂寞風光裡,這群人執著到痴迷。面對精奧的古籍古文字古文明,他們甘於寂寞,卻內心充盈,超越個人志趣,隻為守住初心
做成一件事,不易。不計成敗,為一件事默默堅守一輩子,更難。
科研創新的路上,有些人一開始敲鑼打鼓,熱熱鬧鬧,但一年半載之后,就冷冷清清,甚至最后偃旗息鼓。
來到這些高校黃大年式教師團隊的辦公室,則會感受到另一種氣氛:這裡就像沖頂之路的一座大本營。他們是守營人,遠離浮華,與傳世“遺珠”相伴——
東湖珞珈山,武漢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前身是上世紀《漢語大字典》編纂項目武大編寫組。冷門絕學傳承教師團隊,繼續前輩的事業,歷時10多年,編寫訓詁學集大成之作《故訓匯纂》。
訓詁,研究字義的一門學問。集納先秦到清代的材料,《故訓匯纂》是繼《辭源》之后的又一部大型工具書,對更好理解古書、開展字義研究、探究遺存裡的思想文化,提供了權威參考。
30多年來,從《漢語大字典》到《故訓匯纂》《古音匯纂》,古籍所三代學者守護典籍、薪火相傳。
“守職循業,不敢損益,可傳世也。”如何讓古籍整理研究有立足之地?負責人於亭教授不時面對團隊成員的發問。
一位剛加入的年輕教師曾問:“最后出來隻有一本書。在這個過程中,個人還有多少科研時間?”
“我的一位博士生,畢業后八九成時間都在項目裡。我也一樣。影響個人成果產出,這是大家共同的問題。從事古籍整理,首先需要責任心。”於亭推己及人。
有學生提不起興趣,整理材料上手慢。“古籍整理領域本來就冷門,極少人天生會感興趣,但這並不等於學不會。”於亭循循善誘,“心懷文化傳承,加上勤奮和堅持,相信你會有一番作為。”
光陰滄海,記錄匠人匠心。歲月長軸,觀照學人之志。誰說站在光裡的才算英雄?如果說冷門絕學令許多人望而卻步,那麼守營人就像星火,最初只是細微的光,但慢慢壯大、蔓延,溫暖、明亮。
今年1月底,北京大學東方語言文化教師團隊入選第二批全國高校黃大年式教師團隊名單,負責人是外國語學院教授段晴。同事在學院微信群紛紛祝賀。
可是,還沒來得及於靜思中布局謀篇,3月26日凌晨,段晴不幸病逝,享年68歲。
師從東方學大師季羨林,中古伊朗語、梵語、巴利語等教學研究是段晴的畢生專長,在絲綢之路文獻和梵文貝葉經等領域成就卓著,堪稱當今國際學界的頂尖大家。
段晴到底會多少種語言,是個不斷增長的數字。她像開疆拓土的勇士,在孤絕處不斷向上。近些年,段晴的新愛好是土耳其語。在許多人已退休的年紀,她開始學習這門語言,像18歲那年第一次走進北大學習時那樣,充滿活力。
冷門不冷,絕學未絕。在她看來,“這條路你慢慢走,走著走著就會有發現”。
這些不再被使用的“死語言”,記載著文明的秘密,需要無比深厚的積澱與巨大的努力,才能窺知一二。而段晴卻在不斷地打開新世界。
旁人看不懂的“天書”,對她來說就像相識多年的密友,將“老朋友”的話告諸眾人。“一旦有材料交到她手裡,嘩嘩地就像火山爆發,全部噴射出來。”北大歷史學系教授榮新江如此形容自己的師姐。
寂寞風光裡,這群人執著到痴迷。面對精奧的古籍古文字古文明,他們甘於寂寞,卻內心充盈,超越個人志趣,隻為守住初心。
“錨定了信念就絕不放鬆,再難再苦也不發怵,在堅守中克服一個又一個難題。”談起合作多年的團隊,某地研究所的一位學者說。
去年6月,新疆的天氣有些熾熱。不喜歡“從書本到書本”的段晴,與同事、學生在吐峪溝石窟考察。以往,她會第一個沖到山頂。這次,她本躍躍欲試,卻因健康狀況被勸住。
在山下久久遙望石窟,看著年輕人向上攀爬的身影,段晴給微信群起名“六月西域記”。今年6月,段晴團隊的年輕人,打算背上行囊再出發,帶著老師的期許。
當一個人的精神化作了一群人的信念,世上便再也沒有難越之山。這般的生命力,怎能不讓人敬畏?
…………
無論探險、引路抑或守營,高校黃大年式教師團隊的成就大凡有這樣兩種。
一種,是經濟價值明顯,可以定量計算。另一種,就是在自然科學、哲學社會科學、國防科研等領域意義非凡,其經濟價值難以估量。
而有價與無價,黃大年式教師團隊的人都不大在意。白天在書庫一角,夜晚在燈光底下,攀登,且隻顧攀登。他們在意的是,有更多人加入,為國家和人民,共同找尋那條登頂之途。
版式設計:張丹峰
《 人民日報 》( 2022年05月26日 1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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