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學被人頂替 同批學生成了縣委書記大老板他還是農民
抗爭至一貧如洗誓要討回清白 但究竟誰頂替了他仍然成謎
2001年秋,洛陽農專畜牧獸醫專業的新生們入學第一天,發現了一件奇怪事。他們的教室裡坐著一位滿面風霜、舉止有點怪異、身份不明的中年農民。后來他們才得知這個人還真就是他們的同班同學,一個49歲的農民,叫張虎群。中年農民上大學這件事在洛陽農專成了轟動一時的大新聞。張虎群其實並不是屢次高考自強不息考入大學的高考“釘子戶”,他只是代替25年前的那個自己,坐在大學課堂裡。
事情的真相是,37年前他的大學名額被人頂替了,他的人生軌跡從此改變。如今他是整個村裡最貧困的村民,還住在山裡的破窯洞裡。而當年的同批學生,已經是縣委書記和大學教授。24歲時,他成為村裡人人羨慕的大學生,如今,兩鬢斑白的他,再也找不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人生。近日,張虎群狀告“母校”討要115萬元損失的案件再度開庭,在他看來,是時候對自己37年的青春作出補償了。
1976年夏天,洛陽宜陽縣王村公社門口,一張紅榜顯眼地挂在布告欄上,上面公布了六個經各大隊推薦上大學的年輕人名字,在高考還未恢復時,這成了山溝裡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末代工農兵大學生
人群中,北王村生產大隊的張虎群也在激動地張望著。“我是第一名,我當時心裡可高興了,我家裡世世代代都是種庄稼種田的,我家終於出大學生了。”
當時23歲的張虎群是生產大隊的一名會計,是村裡少有的高中畢業生,平日裡在集體勞動中,吃苦耐勞表現積極,這次經群眾推薦獲得了上大學的資格。張虎群出身貧農,父親癱瘓在床,母親常年生病,弟弟是小兒麻痺症患者,妹妹還未成年。一家人的口糧都靠著張虎群在大隊裡爭的微薄工分換取,上大學意味著改變命運和出路,紅榜公示后三個月,村干部拿著岳潭農專的錄取通知書走進了張虎群的家。
張虎群收到的是大專岳灘農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即將進入學校的畜牧獸醫專業學習。“我的這個農專在當時是個好專業。因為地區缺乏技術,希望我學成回來能夠帶領地方發展畜牧業,回來后到農村當個技術員之類的,都很吃香。”張虎群說。“同村的人說我攀上了大學生,一下子脫離農村了”。
埋藏25年的秘密
張虎群收到錄取通知書是在1976年11月。但通知書上並未寫開學時間,而是手寫了一行“具體時間另行通知”。轉眼兩個月過去了,公社其他五個中榜青年陸續開學了,張虎群卻遲遲沒有等到開學通知。
大概到了1977年4、5月間,張虎群未婚妻同村的一個村民,也是岳潭農專上一屆的學生回到村裡,她才知道學校已經開學幾個月了。她從幾十裡地的外村匆匆跑到張家,通知張虎群趕緊到學校報到。
此時張虎群才知道學校已經開學了兩個多月,他慌忙趕往兩百裡外的岳潭農專,但當他把錄取通知書和戶籍關系出示給學校工作人員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學校工作人員說,你三証不齊學校不能接收。我說缺哪一個証,他說你沒有拿到這個開學時間通知書,現在不能接收你。我當時一想,我覺得他說得對,學校哪能沒有一點規章制度。后來他說你回去看看找找。”
回到村裡,張虎群焦急地尋找那紙開學時間通知書。50裡外的郵電局不知道跑了多少回。兩個月來始終沒有找到。無奈之下,張虎群再次回到學校,希望能憑著錄取通知書讓他入學。然而這次工作人員徹底拒絕了他。對方告知張虎群,他已經錯過了開學時間,即便找到了開學時間通知書,依照學校規定也得按自動退學處理。
張虎群是最后的工農兵大學生,貧困讓他沒錢參加1977年高考。
為討說法執拗了20年
張虎群說,當年和他同樣上了岳潭農專的村民,隨后都進城了,當上廠長和技術員,每個月有50多元工資,這讓他心裡更加不平衡。“當時豬肉才一毛錢一斤,50元工資就是現在的白領了。”
要為自己沒能上大學討個說法,得到縣城去。湊夠了路費,張虎群再次來到岳潭農專,得到的還是同樣的答復。沉重的家庭負擔也不允許張虎群追問下去。1978年張虎群結了婚,老老實實地當起了農民,他卻始終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1981年一個偶然事件讓張虎群的內心再次燃起希望,一篇有關高考招生違紀作弊的報道讓他想到自己的冤屈,他打算調查清楚自己被冤枉的經歷。當時的岳潭農專搬到了新安縣改名為豫西農專,他跑到學校,要求學校給出書面答復,為何不讓他上大學。學校對張虎群的答復是,這是歷史遺留問題,人員變動太大,無法查清。
張虎群一次次守在學校門外,一晃20多年過去了,校領導換了一撥又一撥,學校的地址也數度遷移,名字一改再改,張虎群也已是四個孩子的父親,仍然一無所獲。二十多年間,北王村的村民們或者搞副業、開磚廠,或者搞運輸、外出打工,都漸漸脫貧,隻有張虎群他一有點閑錢,就用作路費去學校。守著十幾畝薄田,張家成了村裡最窮的人。最缺錢的時候,張虎群把父親渡江戰役得到的軍功章5元一個賣掉了。
1998年,妻子的同學托人打聽到,他沒能上成大學,很可能是被頂替了。他拿出珍藏的錄取通知書再一次來到學校,找學校理論。“學校見一個農民跑到學校裡來問20多年前上大學的事情,以為我有精神病,保安不讓我進去。”
1999年轉機終於來臨,張虎群到省教委上訪,省紀委駐教委紀檢組負責人接待了他,並要求學校展開調查,事件出現重大進展。兩周以后,張虎群接到學校通知,他苦苦追尋了二十年的真相,終於浮出水面。
學校負責人告訴張虎群,他1976年接到的錄取通知書確實是學校所發,被人頂替也是事實。但年代久遠,地方和學校的相關工作人員變動很大,究竟是誰頂替了他,誰的失誤,已很難查清。聽到這個結果,張虎群悲喜交加,此時他已經49歲,離被頂替整整過去25年。學校同意為他恢復學籍,讓他回學校上大學,學費由改名后的洛陽農專出。
這個25年支離破碎的人生唯一的補償讓張虎群反復糾結,2001年,49歲的張虎群硬著頭皮,走進了大學校門。到2004年學業期滿,他缺考24門,有4門不及格。2004年7月,張虎群沒有拿到畢業証,領到了“結業証”。“這個結業証對我來說已經是一張廢紙了,它沒有多大的作用,但它可以給我一個精神上的安慰。”后來他也想明白了,年過半百,即便拿到畢業証,又有什麼用呢?
“一定要找出頂替我的人”
想到自己被耽擱的這幾十年,張虎群咽不下這口氣,向教育部上訪。2006年張虎群把河南科技大學告上法庭,他要求學校補償從1976年到現在的城市平均工資,加上他多年上訪、打官司的費用一共要求索賠115萬元。但是由於找不到頂替他的人到底是誰,無法証明學校存在過錯,三次開庭一直沒有結果。2011年11月,洛陽中院認為一審判決認定事實不清,違反法定程序,將案件發回重審。
河南科技大學代理律師王律師認為,張虎群就是想“訛錢”。“當時為什麼不催學校查明情況?過了20多年才拿這說事兒?要賠償,應該去找頂替的人。”張虎群的律師則認為,找頂替的人不是張虎群該做的事,張虎群被蹉跎的37年,應該得到補償。
今年3月,洛陽市中院就張虎群狀告“母校”一案召開聽証會。近期,該案再度開庭。張虎群37年苦苦抗爭會否畫上句號,答案即將揭曉。
記者肖歡歡 實習生程蕭瀟、韓曉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