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禁令裡的留學生
今年6月,美國駐華大使館外。受訪者供圖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8月初的某天,饒陽應該在飛往美國的飛機上。今年2月,他如願拿到了一所美國知名高校的博士錄取通知書,學校、專業、導師都幾近無可挑剔。
計劃中,飛機要中轉兩次,飛行時間超過40個小時——他家境一般,這是他研究出的最便宜的航班組合。他提前在網上尋找了美國的房源,與房東討價還價,最終定下一間公寓。一切順利的話,今后在美國4年或者更長的時間裡,那裡將是他的住所。
饒陽有著工科生的嚴謹氣質,喜歡把問題量化,信奉萬物皆可計算,包括生活。上大學后,他人生的每一步都經過嚴密規劃,以求找到關於未來的最優解。
現在,眼看開學臨近,他卻隻能蝸居在北京一間8平方米的房間裡。他退掉了去美國的機票,訂好的公寓也因為不斷推遲被房東租給了別人。
他曾考慮過一些不確定因素,可能會影響到留學規劃。比如疫情再次暴發、升級,他可能不得不延期入學。或者沒有申請到全額獎學金,他也許會因此放棄這個機會,畢竟哪怕拿到半獎,他都負擔不起學費。
在諸多可能中,他從未真正把政治看作一項明確的變量,直到它真的找上門。
2020年5月底,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簽署了第10043號總統公告,暫停或限制部分中國公民入境。根據公告,隻要曾經在所謂“實施或幫助實施軍民融合戰略的實體”學習、工作或從事過研究,就會被認為“可能損害美國利益”。
疫情期間,美國暫停了大部分國家的簽証業務,沒人能夠知曉這條公告的實際效力。直到今年5月初,美國重新開放在中國大陸的F和J類簽証(主要針對學生和訪問學者的簽証類型——記者注)。據《中國日報》報道,截止到7月初,至少已經有500名留學生被美國拒簽。
他們絕大多數來自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北京理工大學、哈爾濱工業大學等9所理工類高校,或者是接受過CSC(國家留學基金)資助的公派留學生。他們並非都是理工類學生,有人讀的是商科,有人已經畢業10年,有人只是在上述9所院校中的某一所做過短期的交流。
在美國使領館的面簽窗口前,他們經歷了類似的遭遇:報上自己曾經的學校名稱后,簽証官就遞出一張拒簽單,上面手寫的“10043” 或者“212f”(美國《移民和國籍法》第212條f款賦予美國總統的一項行政全權,可以以國家安全名義拒絕任何外國人入境——記者注)就是全部的拒簽理由,沒有任何多余解釋。
饒陽取消了原本在7月初的面簽預約,他不想給自己增加一個拒簽記錄。他試圖分析出自己何時才能有把握地走進美國使領館,但每一次,他得到的都是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1
幾乎每個拒簽故事都可以追溯到2020年。這一年,在美國念書的留學生正經歷當地疫情失控和社會撕裂的恐懼。國內打算赴美的畢業生,也到了最焦躁的階段,一邊忙畢業論文,一邊刷語言考試,同時准備繁瑣的申請材料。
學業緊張,他們無暇過多關注外部環境的變化。彼時中美貿易摩擦已經持續兩年。與此相關的新聞雖然會頻繁地在留學生們的手機上彈出,但它們更多屬於公共領域,似乎很少真正滲透到日常生活裡。
從這一點看,5月29日沒什麼值得記住的事。當天最大的新聞,是特朗普發表了針對中國問題的講話,時間超乎尋常地達到了9分鐘。距離美國大選不到半年,他擺出了與中國對抗的最強硬姿態。
很多人都忽視了,當天晚些時候,他簽署的那份編號為10043的總統公告。
“這就是他的政治作秀。”饒陽注意到了這條消息,他有過擔憂,但又很快釋然。在他看來,10043不過是這個政治狂人簽署的又一個荒謬文件。
他本科和碩士都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的是建筑類專業,“與‘軍民融合’根本扯不上邊”。特朗普上台后,他們學校一些所謂“敏感專業”的同學,在申請美國留學簽証時,往往會被check(審驗,美國簽証中的一個可能出現的環節——記者注),“但最后幾乎都能過”。
那時他還相信,一直把“平等、包容”當作驕傲的美國,不太可能突破底線。他判斷,這個公告大概率不會真正執行。
事實上,不是每個學生都像饒陽這樣留意時事,更多學生對10043號總統公告都沒太多感知。
辛欣當時正在美國一家醫院實習,2018年她來到美國讀臨床藥學博士。從入學的第一天起,畢業拿學位就成為她最大的目標和壓力,消耗了她的大部分時間、精力。
她自嘲是“政治小白”,即使到美國已經快兩年,還沒分清民主黨和共和黨的區別。她沒想象過那些頻繁出現在新聞裡的政客,能和自己扯上什麼關系。
她已經記不清10043號公告發布那天,自己具體在做什麼,但確信與公告無關。那段時間,美國的新冠肺炎確診患者接近200萬例,每天新增病例也超過2萬例。她實習的醫院瀕臨崩潰,每天面對前來求助的人們,她盡力為當地居民提供用藥咨詢,“沒空考慮別的。”
她在的城市不大。大多數時候,她都待在校園裡。班裡的國際生不多,她總能感受到同學們的善意。在當時的美國,這也是難得的清淨之地。
10043號公告發布的4天前,5月25日,美國黑人喬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被白人警察執法時跪壓致死,示威游行瞬間波及全美,接著逐漸走向混亂。
一次吃飯時,一位有色人種同學湊過來,低聲告訴她,“你不知道美國的種族歧視有多嚴重”。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對這個話題,她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平靜。
“那又如何呢,自己只是來學習的,再過兩年就要畢業,離開這裡。”她回憶當時的想法,笑著說自己當時並不在意學業以外的事。
2020年,美國急劇惡化的疫情才是留學生們擔心的頭等大事。辛欣的簽証有效期隻有一年,每年暑假都要回國續簽。去年6月,她以天價搶到了回國的機票。出發前她曾考慮過,如果疫情沒有緩解,自己可能會休學一年——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壞結果。
李夏和吳曉天也選擇在假期回國,不同的是,他們沒有過多擔心簽証問題——相當一部分留美學生,拿到的都是5年學生簽証,這足夠他們在簽注有效期內完成學業。
10043號公告似乎真的“不足為慮”,簽發后幾十天內,無事發生。就像石子投進池塘,激起了漣漪,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等待回校的日子裡,李夏在國內找了份實習。9月9日下午1點,她正趴在工位上午休,迷糊中被手機震動吵醒。她瞥了眼推送,看到是封英文郵件。
“親愛的非移民簽証申請人,請注意你的美國簽証已經被美國國務院撤銷。”郵件第一句便說明重點,落款是美國駐華大使館。
她先是怔住,隨即腦袋發蒙,“就像被一隻巨手扼住喉嚨”,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幾乎同一時間,吳曉天也收到了同樣內容的郵件。第二天,他們確信自己出現在了新聞裡,雖然只是作為一個數字,組成了“1000多名被美國撤銷簽証的中國公民”。
很快,美國前白宮發言人摩根·奧塔格斯向媒體証實,這次拒簽與10043號總統公告有關。
一年半前,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吳曉天終於來到美國入境口岸。他站在窗口前,海關人員在他護照上蓋上戳記,然后露出微笑,“Welcome to the U.S(歡迎來到美國)”,就像在好萊塢電影上看到的那樣。
眼下,一系列人生規劃都隨著簽証撤銷飄渺起來。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他笑著說。
2
辛欣最后一年的課程是在美國當地醫院實習,完成后才能畢業。2020年2月,美國暫停了中國境內使領館的常規簽証辦理業務,她簽証到期卻無處續簽,隻能待在家裡,看著日歷一天天逼近開學。
去年下半年,美國陸續開放了一些國家的簽証業務。去第三國申請簽証,成了當時很多留美學生的無奈之舉。考慮到成本,辛欣最終選擇了柬埔寨,她找到中介,前后花了5萬多元。
在柬埔寨酒店隔離14天后,她來到美國大使館,當時面簽現場的人不算多,大部分都是中國學生。
面簽過程與以往沒太大不同,簽証官詢問了幾個常規問題,翻了翻她的材料。
“你為什麼接受CSC的資助?”簽証官忽然發問。
“因為我成績好,那是我爭取來的。”辛欣把CSC的資助信遞給對方,接著說明CSC隻提供一部分她在美國的生活費,大部分費用還是自己支付。
很長一段時期裡,CSC都是美簽的加分項。它不僅意味著申請人成績優異,同時因為申請人簽有回國服務的協議,也通常會被認為移民傾向相對較弱。
“你和中國軍隊什麼關系,有沒有為他們提供技術?”簽証官嚴肅起來。
辛欣感到“一頭霧水”,她的生活圈子裡沒有一個軍人,自己的專業又完全是個臨床學科,在美國也很常見,“連實驗室都不進,更談不上‘偷技術’”——她確信此前幾次面簽時,簽証官都清楚這些。
“沒有任何關系。”她的回答沒有任何遲疑。
面簽結束,簽証官告訴她材料需要check。一天后,她收到了拒簽郵件,理由是“212(f)”。
一位與辛欣結伴在柬埔寨續簽的留學生,大學時曾在某所雙一流理工類大學交流過一年,面簽時被當場拒掉。
走出大使館后,她懷疑是自己沒准備好材料,或者沒有回答好問題才被拒簽。她甚至相信過留學圈子裡流傳的關於那個簽証官的傳說,此人太過古怪以至於很多人都挂在他的手上。
那時她還未意識到,把自己拒之門外的,是一股更強大的力量。
她沒有立刻回國,在柬埔寨多待了兩個星期,每天對著酒店裡的鏡子反復模擬面簽過程,又把所有材料都過了幾遍,直到確認已經完美。她甚至向美國的學校要了支持信,証明自己的專業是“安全”的。
第二次面簽到了,這次換了簽証官,是個不錯的兆頭。她遞上材料,開始了准備好的自述,自認為講述時邏輯、語速都很完美。
簽証官沒有回應,只是不停地在鍵盤上打字。
“你在××大學交流過?”對方拿起表格,提出了全程唯一一個問題。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簽証官遞出一張A4紙。和上次一樣,白色的,“拒簽的顏色”。
回國后,辛欣經歷了一段艱難時期,她失眠、易怒,作為一個准醫療工作者,她確認那是種病態,不得不給自己開藥治療。最近的遭遇已經超出了她的經驗范圍,她想找到答案,開始把目光轉向政治,一個曾經令她感到“無聊”的領域。
她關注起時政新聞,在給幾個重要的美國網站加了星標。美國政治常識成為她的一門“必修課”,她甚至研究起兩黨的不同政治傾向。
很快,她又看到了新希望。美國大選在即,10043號公告是保守派的共和黨推行反全球化的民粹主義極端產物。而“機會均等”是民主黨提倡的基本價值觀,若是他們獲勝,廢止一系列共和黨制定的政策,也應該在情理之中。
當時已經9月,距離美國大選還有兩個多月,競選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不管是饒陽、吳曉天,還是曾經同樣對政治無感的李夏,此時都把美國大選動態當作每天起床后優先查看的信息之一。他們從未如此關注過美國的選情。
那時吳曉天每天都要花上一段時間,分析兩位候選人的競選演說、電視辯論,希望從中得到關於留學生的政策承諾。11月美國大選開始后,他守在電腦前,實時刷新兩位候選人的選票。
“每次看到關鍵搖擺州從紅(共和黨)翻藍(民主黨)都欣喜若狂。”那時他相信,隻要拜登贏下選舉,自己“就會重新被美國歡迎”。
拜登最終成為新一任美國總統,很多人都期待著一切都回到正軌,這是在疫情和10043號公告雙重陰霾籠罩下,最大的“變天”可能。
吳曉天們都做好了准備,回去完成未竟的學業。
3
吳曉天2019年12月在美國碩士畢業,此前他已經申請到了本校的博士。按計劃,次年8月中旬他就會進入下一個人生階段。
他本來沒有回國的打算,但導師建議他參加一場在北京舉辦的國際學術會議。那時國內還沒有出現疫情,考慮可以利用大半年的假期在國內找份實習,提前感受下職場環境,他臨時改變了主意。
2019年12月31日,他登上了回國的飛機。這天,武漢市衛健委發布了關於新冠肺炎疫情的第一份通報,飛行途中的吳曉天對此一無所知。
他家在湖北,因此完整經歷了新冠肺炎疫情從無到有的過程。連續3個月的居家隔離讓他“瘋狂長胖20斤”,心態也愈加封閉。再后來,所謂“敏感學校”同學被拒簽的消息不斷傳出,焦慮逐漸累積成絕望,這個25歲的“理工男”終於崩潰。
“每天早上醒來就想哭,然后一整天都恍恍惚惚。”吳曉天回憶那段日子。
有時候,完整經歷疫情還不是最不幸的。李夏在去年4月份回國,那是場艱難的旅行,機票已經被炒到天價,並且不容易搶到。
事實上,疫情暴發后,大多數美國公司都停止接收留學生實習。李夏想在碩士畢業后回國就業,也清楚實習經歷已經成為國內求職時的“硬指標”。除了回國找實習,她沒有其他選擇。
她成功申請到了一家互聯網公司的實習崗位,暑假還未結束,就拿到了轉正通知。一切都像劇本般完美:入職最理想的公司,做自己最喜歡的工作。
協議裡,2021年順利畢業后,她就可以正式入職。但那封撤銷簽証的郵件,讓原本清晰的未來變得模糊,甚至遙不可及。
李夏的研二絕大部分都是線下課程,她無法返校,隻能休學。現在,2021年的畢業季已經過去,因為無法拿到畢業証書,她的工作offer也隻能作廢。
她換了實習單位,很快又要到轉正考核。一年過去了,自己就像在牢籠中原地打轉。
這讓她陷入一個進退兩難的局面:是在最好的年紀,繼續等待一個自己無法掌控的可能,還是放棄美國的學習機會,及時止損——這意味著她會失去應屆生身份,以本科學歷求職,並因此無法參加校園招聘,隻能在社會招聘中與眾多資深人士作幾乎沒有勝算的競爭。
饒陽也計算過自己的“沉沒成本”。去年上學期隻能在家上課,赴美的語言考試地點在北京,他來回跑了幾次,加上考試費花了上萬元。申請美國的學校時,打印成績單“好幾百元一份”,每所學校的申請費和郵費也都要幾百美元——對他來說,這是筆不小的開銷,父母無法給他提供太多支持,隻能依靠獎學金和研究生導師發的“工錢”。
更大的成本是已經放棄的另一種人生可能。他說留學與在國內繼續深造,是完全不同的道路。他在研一時就決定去美國留學,為了申請到好學校,他把成績刷到全院前5%。研究生最后的一年半時間裡,自己都在准備留學材料,同時還要做科研。
“每天半夜睡覺,早上6點多就要起來,有時也睡不好。”他感嘆,沒有精力同時准備出國和在國內讀博。
美國喬治城大學在一份報告中估計,每年約有3000-5000名中國學生受到10043號公告的影響。他們每個人都有各不相同的“沉沒成本”,有人放棄了國內的保研資格,有人花費數十萬元,卻面臨無法畢業的窘境。
但有一種成本是相同的,他們都要面對被打亂的職業規劃,以及可能被改寫的人生軌跡,並且隻能自己埋單。
4
就像辛欣和很多其他有著類似遭遇留學生期待的那樣,拜登執政后,一周內就簽署了37項行政命令,超過任何一名前任美國總統同期所簽數量,其中不少都是為了改變特朗普留下的政策。
距離10043公告發布已經半年,很多留學生相信,隻需要多一點耐心,事情就會迎來轉機。春節到了,還沒有等到好消息,辛欣和家人圍坐在飯桌前,拉著那些可有可無的家常,沒人提起留學的事,就像一種默契。
今年3月,中美阿拉斯加會談舉行,這是拜登政府上台后中美間的首次高級別交流活動。辛欣、吳曉天,還有很多同樣在等待拜登“糾偏”的留美學生,都把此當成了積極信號。
同月,美國開放部分特殊條件下,可以在中國大陸地區申請加急簽証的通道。辛欣作為“醫學相關專業人員”,受美國“國家利益豁免”,遞出加急申請后,成功預約到加急面簽機會。
面簽那天現場的人很少,加急審核通過也讓她多了些過簽信心。走到窗口前,簽証官看到她上次的拒簽記錄,詢問得知她曾接受過CSC資助,隨即遞出了白單,拒簽理由是“10043”,“整個過程不到3分鐘”。
走出大使館,北京凜冽的寒風吹來,她幾乎感受不到寒冷,而是被憤怒支配著感官。隨后,前所未有的絕望開始將她淹沒。
“既然通過加急申請,說明他們認為我不影響‘美國國家利益’,但面簽時我又成了‘危害美國國家安全’,這不自相矛盾嗎?”她無法理解整件事的邏輯,“我就是他們政治把戲的犧牲品”。
那段時間,柬埔寨已經不再辦理第三國簽証業務,但部分美國高校6月份就要開學,很多留學生找到代替方案,開始“沖坡”——轉道新加坡辦理簽証。
吳曉天聽說,那些和與自己情況類似的學生,在“沖坡”中無一例外都失敗了。一則圈子裡流傳甚廣的故事裡,有人在新加坡辦簽証時被check兩個月,因為簽証官拿走了他的護照,他無法回國,隻能一直待在新加坡價格不菲的酒店裡,最終等來了拒簽的結果。
吳曉天清楚這些,但在今年4月份,他還是忍不住“沖”了一次,“萬一我是那隻‘漏網之魚’呢?”
遺憾的是,沒有奇跡發生。
今年5月4日,美國駐華大使館時隔一年多,重新開放了F和J類簽証辦理業務。雖然不斷經歷希望和失望,但對大部分還未嘗試沖簽的學生來說,這次是美國最明確的放鬆限制的動作。
這種判斷很快被証明是錯誤的,大量拒簽出現了。吳曉天看到,幾個有關10043的微信群,那幾天明顯活躍起來,每天都有人報告自己的拒簽結果。
一位“敏感學校”的學生,班裡6個同學分別在大陸地區開放的3個美國使領館申請簽証,全部失敗。
7月6日,他們的遭遇出現在了外交部的例行新聞發布會上。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稱,中方對500多名中國留學生赴美留學簽証被拒一事,“表示嚴重關切”,並敦促美方糾正錯誤。
26日,外交部副部長謝鋒在天津同美國常務副國務卿舍曼會談時,“取消對中國留學生的簽証限制”,“停止滋擾中國留學生”等出現在了中方提出的“糾錯清單”裡。
至少到現在為止,拒簽故事還在繼續發生。
5
和不少人的選擇一樣,吳曉天也決定“跳車”。
4月份“沖坡”時,他就順道拜訪了一所新加坡知名大學的教授,歐洲一些老牌高校也在他的考察范圍內。
放棄美國留學機會,很大程度上是出於無奈,但在回國一年半的時間裡,他也逐漸失去對美國社會的信心。
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突破想象的案例,讓他無法得到任何安全感。有人拿到了美國學校的錄取通知,但卻遲遲收不到學校發來的相關表格,連申請簽証的機會都沒有。即使拿到表格,絕大部分人也會栽在面簽現場。吳曉天也聽說過順利拿到簽証的學生,在登機口被拒絕登機。
最慘的故事是,一位已經在美國機場落地的學生,在海關被拒絕入境,“就地遣返”。已經租好的房子,還未入住就成為負擔。
就算成功入境美國又怎麼樣呢?近兩年,吳曉天的學長們總會抱怨,因為他們曾經的學校,曾被FBI(美國聯邦調查局)上門詢問。
饒陽也有些動搖,父母很少干涉他的想法,但現在也會忍不住勸他,“不行就算了,去了也沒保証,萬一讀到一半又出問題,那就更得不償失。”
這個理性的工科生,有時也會陷入懊惱。自己去美國只是為了上學,他喜歡科研,有充沛的學術熱情,希望以后能回國到研究所或者大學謀份職位,繼續自己的興趣。
按照規劃,他會在30歲前博士畢業,這是國內大學優秀青年教師的普遍水准。現在,他離自己的願望越來越遠了。
“只是因為學校的名字拒絕一個人,這跟用膚色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有什麼區別?”他加重語氣說。
遭遇不公后,這些受到10043公告影響的留學生也做過抗爭。他們建立網站,發起了名為“ANB學術無國界”的行動。
他們給美國的學校寫聯名信,都得到了積極的回復,但態度更多是遺憾和同情。
賓夕法尼亞大學校長艾米·古特曼在回信中說:“公告於2020年5月29日首次發布時,我感到沮喪,因為它對我們的中國學生和學者產生了負面影響,進而影響了我們作為全球研究型大學的使命。”
也有一些美國大學或者學術聯盟給美國國務卿寫了公開信,但至少在公開報道中,他們還未得到回復。
學生們甚至研究了美國的參議員,篩選出他們中對留學生議題相對友好的幾位,然后寄出了聯名信,同樣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最后,他們決定發起集體訴訟,“用魔法打敗魔法”。
但高昂的律師費用是一個尷尬的現實障礙,注定漫長的訴訟過程,更是很多人無法負擔的成本。
今年6月,一個本科是“敏感學校”的留學生,到美國駐華大使館面簽。這是她第二次“沖簽”,因為自己讀的是純商科專業,所以還保留著簽証官能對她的材料“case by case”(具體分析)的希望。
毫無意外地,她再次被拒,理由仍然是她的“原罪”:本科學校。離開時,她路過一處活動現場,那是美國大使館舉辦的“同性戀自豪月”慶祝活動,“平等”“包容”是它的精神內核。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出現的饒陽、辛欣、李夏、吳曉天均為化名。)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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