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藝術教育的“深度趣味”(金台隨筆)


作為一名大學舞蹈專業的教師,常被朋友們問起:“孩子去哪裡學舞蹈好?”緊接著,他們往往會補上一句:“只是想培養培養氣質,不想讓他(她)成為職業演員。”
這句話暗含了一個普遍的誤解:既然只是培養氣質,那麼孩子學得淺一點、玩一玩就好,不必刻苦投入。於是,我們在不少孩子學習藝術的軌跡中,看見了一種“輕量化”的學習模式:學會幾個好看的動作,背幾首曲子,畫幾幅小畫,拍漂亮照片時洋洋得意,遇到難處和挑戰便急急收場。真正能夠培養氣質的,絕非這種蜻蜓點水式的學習。
的確,藝術與玩有類似之處——創造性、愉悅性、開放性並存。愛因斯坦曾回憶自己13歲時因莫扎特奏鳴曲而真正開始學習音樂,並坦言自己經常在音樂中思考,在音樂中度過白日夢,透過音樂看自己的生活。這位科學巨匠從小學習小提琴,甚至在物理研究遇到瓶頸時,會通過演奏莫扎特的奏鳴曲尋求靈感。他的科學突破與藝術修養的深度交融,恰恰是“玩”到極致的生動注腳。
但學習藝術是在趣味中不懈探索、在挑戰裡收獲成就。這種苦盡甘來、甘苦並存,甚至以苦為樂的過程,恰恰是藝術高於玩的“深度趣味”。教學中有許多這樣的例子。有的孩子因迷戀舞台光芒而來,卻在一次次排練中,逐漸發現動作的難度、身體的極限與節奏的微妙變化帶來的無限可能。事實上,孩子們在藝術學習中獲得的,遠不止技術和表現力本身。長期持續的練習,讓他們學會遇到困難不輕言放棄,培養韌性和專注力﹔在合作創作中,學會傾聽、調整自己、理解他人——這些都是藝術教育隱性卻深刻的效果。
從歷史看,藝術氣質的養成,從來不在於短暫的靈感閃現,而在從入門到精通那條“長坡”上的持續攀爬。王羲之練習書法,從幼年開始臨摹鐘繇、張芝的碑帖,至中年仍不斷探索筆意。他即興創作《蘭亭集序》,字裡行間“之”字的20余種寫法,正是數十年勤學苦練的厚積薄發。這種長期浸潤、持續精進的過程,才是學術與思想的真正養料,也正是做到極致所需要的沉潛與篤定。
舞蹈領域亦是如此。筆者見過很多小舞者在初學舞蹈時,或許連一個完美的平衡都做不到,無數次在排練室摔倒,手指磨出了繭,腳踝疼得讓人心疼……但正是這些反復嘗試和失敗,讓他們學會了控制身體、感知空間、與音樂一同呼吸。幾年后,當他們站在舞台上,優雅地旋轉、伸展、跳躍時,我們看到的是在無數練習中凝練出來的從容,那是一種深植於骨血的氣質,是短暫游戲無法企及的。這些看似枯燥的練習,其實是趣味的另一種形式——孩子在克服一個個難題時,獲得的成就感和快樂,遠比單純的游戲更深刻,也更持久。
人工智能時代,信息獲取的便捷性容易讓我們喪失堅持與隱忍的能力。藝術學習恰恰是調和這一困境的有益路徑。它教會我們:真正的“玩”不是逃避艱苦,是以熱愛為舟楫去接近它,是用興趣點燃更持久的動力。興趣驅動下的深度投入,讓孩子獲得的不僅是技能,更是在潛移默化中形成的思維范式,這才是藝術教育最動人的價值。
藝術教育中的“深度趣味”不僅關乎個人成長,也關乎社會文化的傳承與創新。作為教師,我們要做的,不是單向地灌輸技能,而是創造條件,讓孩子在興趣驅動下,主動探索,勇敢嘗試。
回到最初的問題:“孩子去哪裡學舞蹈好?”答案其實不在於“哪裡學”,而在於“怎樣學”。只要孩子能夠在安全和被鼓勵的環境中,經歷挫折、探索可能、享受創造,他們就會獲得真正屬於自己的藝術修養,並從中淬煉出自我的獨特氣質。這種氣質,不是短暫的炫技,而是生活的底色,是面向未來的態度和能力。
《 人民日報 》( 2025年08月25日 05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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