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養具有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的世界公民
——訪新教育實驗發起人朱永新

問:新教育實驗學校通過“學科閱讀書目”和“晨誦午讀暮省”等行動推廣閱讀。您認為,面對城鄉資源差異,如何確保鄉村學校的閱讀資源供給與城市同步?
答:我一直認為,教育最重要的使命是幫助人形成自我教育的能力,所以,我們把閱讀作為非常重要的抓手來推進,將閱讀看作教育最重要的基礎。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培養孩子的閱讀能力、閱讀興趣和閱讀習慣。一個人如果這方面的基礎打牢了,他的自主學習的能力和終身學習的能力就形成了,教育的主要任務也就基本完成了。
美國著名教育學者艾瑞克·唐納德·赫希曾在《知識匱乏》一書中提出過這樣一個觀點:社會存在不公平的重要原始起點是教育的不公平,而教育不公平中很重要的方面是閱讀的不公平。
赫希團隊通過研究發現,城鄉間不同背景家庭之間的差距往往和閱讀有很大關系。農村孩子、弱勢人群的孩子家裡由於買不起書,孩子在童年成長的關鍵時期就很難讀到好書。這就造成了他們在進入學校學習時在起點方面的差距,甚至影響到他們今后的職業生涯。
中小學階段是學生精神成長的關鍵期,現在數字閱讀很普及,城鄉間最大的閱讀差距不是硬件設施,而是軟件環境。蘇霍姆林斯基說過,如果鄉村的孩子能夠與中心城市的孩子擁有同樣的閱讀資源,他們就可以站在同樣的起跑線上。
城市裡可能有大量的閱讀推廣者,有各種各樣的讀書會、圖書館,整體閱讀氛圍比鄉村好得多。所以,需要有更多的閱讀志願者去點燃鄉村孩子的閱讀熱情,幫助他們用好互聯網時代的各種閱讀資源。我們的新教育基金會(江蘇昌明教育基金會)的公益項目“新教育童書館”就一直致力於這方面的工作。
問:新教育實驗已覆蓋1萬多所學校,但教育實踐高度依賴在地條件。在規模化過程中,如何避免理念被稀釋為口號?
答:參與新教育實驗的1萬多所學校裡,發展並不平衡,魚龍混雜很難避免。如果分三類的話,一類是做得成績非常顯著的,是我們的標杆性學校﹔一類雖然在做,但還沒有真正把握要領﹔還有一類,雖然挂了新教育的牌子,但並沒有把新教育的行動理念、課程文化落實到自己學校。有人因此曾經質疑大規模教育實驗的價值與效果。我認為,在教育發展的過程當中,大規模、高品質、個性化的確曾經被視為“不可能大三角”,但是,在數字化的時代,隨著人工智能、區塊鏈、大數據等技術的應用,同時實現大規模、高品質和個性化是可能的。關鍵是我們要實實在在地去做。只要能夠改變一所學校,也許就可以影響數百名師生的未來。
問:那能否有成熟機制來保障不同地區學校的實踐質量?
答:這也是我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但它比較難,新教育實驗不是行政機構。但是我們也找到了一些有效的路徑,我們選擇跟當地教育部門合作,通過新教育實驗區的方式,與教育行政部門一起來推進區域的教育品質整體提升。新教育實驗給自己的定位是為中國教育探路,我們自己先蹚出一條路來,探索一些成功經驗,再逐步總結推廣。我們已經通過“新教師基金”項目,在甘肅靜寧、山西武鄉等探索區域整體教育質量提升的路徑與方法,用新教育的“三專”幫助教師成長,取得了初步的成效。
問:“一帶一路”共建國家教師隊伍建設國際研討班已經開辦了兩屆,培訓資源也正在搭建線上網絡平台。在新教育的理念下,通過這樣的研討班,如何更好向世界分享中國教育實踐經驗,更好惠及欠發達國家和地區?
答:這方面我們感觸很深。一些外國教師對中國教育的了解並不多,尤其是對中國民間的教育改革了解不夠。我們就在“新教師基金”裡設計了一個“‘一帶一路’共建國家教師成長”項目,希望能對外講好中國教育故事,把中國教育的真實情況、中國一線教師的敬業精神真實客觀地呈現在大家面前。
長期以來,有些外國學者雖然認可中國教育質量,肯定中國的育人成績,但認為這是單純靠拼時間、拼題海戰術實現的。相關測驗的數據也表明中國學生在課業方面花費的時間遠遠超出國外的學生。但這種問題存在,但絕不是中國教育的全貌,我們請這些老師到中國實地看看,讓他們感受中國教育的多元化與活力。從來自世界各地學員的反饋來看,我們的目的初步實現了。
問:您曾與劍橋學者對話中英教育差異,新教育實驗在推廣過程中,如何平衡西方教育理念與中國傳統課堂模式?
答:中西方教育各有特色,更有各的優勢。我們的教育還是要繼續發揚自己的傳統優勢。比如,中國人基礎知識扎實,注重孩子們的合作精神、集體觀念,注重尊師重教。西方教育則強調創新、強調個體。要將中西方教育中的優點相結合。
盡管現在有些國家搞“小院高牆”、做逆全球化的行為,但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才是人間正道。一方面我們要培養具有中國精神、中國傳統、中國血脈的未來公民,同時我們應該讓師生學會關注環境與氣候變化,關注戰爭與和平問題,關注人類前途與命運,培養具有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的世界公民。
問:最近這幾年,您最關注的教育話題是什麼?
答:我最關心的還是人工智能時代的教育變革問題,一直在思考教育到底該往什麼方向去。這兩年我寫了兩本書,一本叫《未來學校》,另一本叫《教育的減法》。隨著現代社會技術的高度發展,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力量極大增強,學校的存在方式受到了很大挑戰。
過去,學校制度是在教育資源相對緊張有限的情況下出現的特殊組織,教育資源有限時,要將孩子們集中到教育資源相對集中的地方。這就是學校的作用——學校有圖書、有懂不同知識的老師。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現在是一個教育資源泛在化的社會,知識已經無處不在、無時不在。一定得去學校學習嗎?可以打一個問號。
學校不會消亡,但會以一種新的方式存在,比如以學習中心的形式運營。未來的學習中心會各具特色,為不同的學生提供不同的教育資源﹔未來學習方式,可能是一群有共同教育理想、有共同目標的人組成的學習共同體進行項目研究,比如說,幾個人想造一架無人飛機,拍攝一部電影,研究一條河流,那就聚在一起學習……在項目式學習的過程中成長。每個人可以通過具備自我建構性的學習過程,成為最好的自己。
(熊建 孫亞慧 俞雪琪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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