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小麥品質研究與新品種選育團隊:
做有用的研究 做有情懷的學人
“身高”不同的十多個冬小麥植株像孩子一樣“排排坐”——株高1米多的“北京8號”“北京10號”,株高約1米的“豐抗8號”,株高80厘米左右的“中麥578”……在中國農業科學院的國家小麥改良中心見到中心主任、研究員何中虎時,這位臉上總挂著笑的“60后”先帶記者去見了這些他眼中的“孩子”。
這些“孩子”,是何中虎所在的作物科學研究所小麥品質研究與新品種選育團隊多年的結晶。“你看這一代代小麥品種,植株的高度明顯降低,小麥的平均畝產量也由以前的五六百斤翻倍到現在的五六百公斤。”身為團隊首席科學家的何中虎說,陪伴著這些“孩子”的輩出,團隊從庄巧生院士建立的冬麥育種組不斷發展壯大。如今,一個個優質小麥品種在廣袤田野溢著濃濃麥香,潤著百姓心田。
“比如‘中麥578’抗病抗高溫,高產早熟,現在是黃淮麥區的主栽品種,僅2024年訂單收購量就高達110萬噸,以每公斤加價約0.2元的訂單收購價來算,僅優價部分就實現種植戶增收2億多元!”聊到這,一直語氣溫和的何中虎頓了頓嗓子,說:“我們就是要做有用的研究,做有情懷的學人!”
“真正為農民增產增收了,才是對我們最高的獎勵”
快過年了,當很多人漸漸放下手頭工作時,團隊河南安陽育種站負責人閻俊研究員和往常一樣出門了,目的地依然是他熟悉的育種田。
“冬小麥從播種到成熟需要230天左右,我們也要陪著它們經歷秋冬春夏四季。像現在冬小麥處於越冬期,我們得做好田間管理,觀察記錄小麥的抗寒性,中后期還要看它的抗病性、產量和品質等。”閻俊笑著說。
除了育種田,閻俊還要在十多個品系鑒定點之間奔波,每年的行程超過10000公裡。就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重復這些工作,才有了高產優質、多抗廣適的小麥新品種。
“覺得枯燥嗎?”記者問。
“樂在其中!”閻俊答得干脆,“最開心的就是看到我們選育的品種幫助農戶增產增收。能得到老百姓的認可,那種獲得感妙不可言!”
這些年,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張勇擁有的這種獲得感越來越多。
負責品種推廣的張勇,現在和8個小麥主產省區50多個地市的種糧大戶成了老熟人,可當初剛接手品種推廣工作時,他是“兩眼一抹黑”,“當時我們先找到主產區的一些種糧大戶,拿出試驗田的數據,說服他們先在一小塊地上種植看看產量和品質,然后再大面積推廣。”
田間地頭,既是最好的實驗室,也是最好的檢驗場。
河南省駐馬店市平輿縣陳集村村民陳小立第一次在村裡接觸到“中麥578”時,先種了50多畝“打算看看咋樣”。“剛開始種的時候心裡還是有點忐忑的,不過收獲的時候就真的都是滿意!”陳小立回憶,當時“中麥578”平均畝產是600多公斤,因為品質好每畝地僅加價收購部分就增收90多元。
“小麥收獲后我們既要了解產量,還要去面粉加工企業了解加工品質和營養表現,看哪些地方需要改進。”張勇說。
從科研育種到種業企業,再到農戶和加工企業,團隊基本打通了小麥產業鏈條,而這也應了何中虎一直以來的理念:“科研的真正目的是服務生產。好的品種要有好的應用,發揮更大的效益。能解決生產中的實際問題,真正為農民增產增收了,才是對我們最高的獎勵。”
而在打通鏈條的過程中,團隊成員也有所收獲,張勇就笑稱自己現在是個“多面手”,因為被放在了推廣工作的位置上,潛能不斷被激發。在這個充滿活力、不斷進步的集體,每個人都在成長著。
“在與小麥品質斤斤計較的同時,我們的‘品質’也升華了”
團隊的實驗室和記者想象的有些不同。
磨面機、軋面機、電磁爐、煮鍋、烤箱……“這分明是一家‘面食加工廠’嘛!”記者感嘆。
“我們平時要磨面、和面,做面條、面包。”何中虎笑著說,他已記不清在實驗室吃過多少次面條了。
為何要建立這樣的實驗室?還是得從品質二字說起。
“你們中國小麥的品質怎麼樣?”1990年至1992年,何中虎在墨西哥國際玉米小麥改良中心和美國工作學習,最常被問到的就是這個問題。
當時何中虎回答模糊。因為彼時,國內對小麥品質的“家底”並不清楚。要知道,我國小麥品質研究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才剛剛起步,缺乏一套可對育種材料進行實驗室品質檢測與評價的技術體系。
面對差距,何中虎決心把研究目標鎖定為培育小麥的優良品種。但“優良”有哪些具體性狀表現?1993年,回國到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工作的何中虎,著手小麥品質研究,並把研究的重點放在面條上。
顏色、口感、味道,小麥的什麼性狀決定著面條的這些品質?何中虎帶領團隊經過對成千上萬樣品的品嘗、分析、對照、檢驗,最終確定了包括蛋白質、澱粉特性、顏色在內的3項指標,引入當時新興的分子標記技術,在基因層次闡釋面條品質遺傳機理,使品質育種有規律可循。隨后,饅頭、餃子等主食的評價方法也逐一出爐。
2008年,何中虎主持完成的“中國小麥品質評價體系建立與分子改良技術研究”項目,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
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張艷在品質研究室工作了29年。“我女兒常跟我開玩笑說,媽媽磨了一輩子面粉、揉了一輩子面。”採訪中,張艷驕傲地抬高嗓門,“我就是揉了一輩子面,現在面團一過我的手,我就知道面粉是強筋、中筋還是弱筋。”
張艷做的工作何止揉面?對每個品種的面粉的有關性狀表現數據進行全面分析,然后將其反饋給育種人員,才有了一個個脫穎而出的優質小麥品種﹔將其反饋給張勇這樣的推廣人員,才讓種糧大戶和加工企業有了接受新品種的信心,才有了優質品種的大面積推廣。“在與小麥品質斤斤計較的同時,我們的‘品質’也升華了。”張艷說。
團隊的腳步與時俱進。如今,張艷忙著進行全麥粉研究,“國家最近啟動了全谷物行動,我們正研究僅把小麥種皮的最外層扒掉,營養會缺失多少,能不能改善口感,能不能延長保質期,然后把這些信息反饋到加工企業”。
“小麥品質研究的目標,除了讓農民多掙錢,還要讓民眾吃得好吃得健康。”這是何中虎的心聲,亦是團隊的共識。
在品質實驗室,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副研究員田文斐覺得自己找到了將研究成果真正轉化為生產力的寶貴機會。“加入團隊這個大家庭后,我的視野更開闊了。團隊鼓勵我們交流學習,每年都會安排雜交組合配置、收獲前的田間育種觀摩、收獲后的總結與播種計劃、年終總結交流等活動。一方面,跨學科的協作讓我能從小麥品質提升和功能性開發的角度,系統地完善育種目標,使新品種不僅能滿足農藝性狀的要求,也能更好地適應消費者對品質的要求﹔另一方面,通過參與新品種的實際培育,我的研究成果得以從實驗室走向田間,真正轉化為服務生產的應用成果。”
“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依靠團隊智慧才能應對挑戰”
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說,教育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
田文斐被團隊踐行的“做有用的研究,把技術送給農民”的理念深深“喚醒”。
“這個理念深刻影響了我的科研方向和實踐方式。比如,育種選擇研究材料時,有的人傾向於使用稀有或特殊的小麥品種。雖然這些材料可能在理論研究中更容易獲得新穎的學術成果,但與實際生產的關聯性較低,推廣價值也有限。我們團隊優先選擇在生產中大面積種植、對農戶影響力較大的主流品種作為研究對象。這樣研究成果能更直接地和生產實際結合,更有應用價值。”田文斐說。
和田文斐一樣,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副研究員劉金棟也是2022年加入團隊的。“我們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在這個注重年輕人成長的大家庭裡,已經感受到了廣闊的發展空間。”劉金棟笑著說。
人盡其才,才盡其用,人事相宜。團隊為年輕的科研人員量身打造了成長路徑。
“比如田文斐有非常好的谷物化學研究經歷,何老師便安排他熟悉課題組品質研究工作,現在他已經是國際玉米小麥改良中心的合作專家,2023年還被派往該中心交流訪問了兩個月。基於我的研究經歷,團隊安排我到河南安陽從事黃淮麥區南片小麥優質新品種選育。”劉金棟笑著回顧,“這兩年是我最為充實的兩年。”
“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依靠團隊智慧才能應對挑戰。”何中虎始終覺得,自己的成長離不開庄巧生院士等老專家的指導,這種惜才愛才重才的優良傳統要延續下去。
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採訪中,科研助理也是何中虎和團隊其他科研人員頻頻提到的伙伴。“何老師一直強調,科研助理和科研人員只是分工不同,隻要是一起參與的課題,發論文、報獎項都要有科研助理的名字。團隊裡有的科研助理評了職稱,有的考上了博士,有的獲得了碩士學位。”劉金棟說。
悠悠萬事,吃飯為大。以實際行動為實現高水平農業科技自立自強貢獻力量、為端穩端牢中國飯碗提供支撐,何中虎和團隊成員孜孜矻矻、步履不停……
(記者 陳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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