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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怎麼寫:“寫自己感受最深的”

2024年07月23日13:42 | 來源:“人民網+”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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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人民日報社社長楊振武同志曾就這篇業務研討文章批示:“萬事開頭難,文章寫好開頭尤其難。費偉偉同志的這篇研討現身說法,道出寫好開頭的奧秘。‘寫自己感受最深的’,此言善哉。”

“多年以后,奧雷良諾·布恩蒂亞上校面對行刑隊,准會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長篇小說《百年孤獨》這樣開篇。上世紀80年代中期,這部小說在我國初版,很多人一下子便記住了這個具有魔力的開頭。

《百年孤獨》的作者、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加西亞·馬爾克斯上月去世,很多懷念文章都提到他對當代中國文學界的深刻影響。本報4月27日《馬爾克斯——發民族之聲 擔家國道義》一文便道:“曾幾何時,這片大陸受馬爾克斯和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影響的作家何啻莫言、賈平凹或阿來、陳忠實,甚至更老一點和更年輕一點的都或多或少受到過他的影響。”

且看一下提到的幾個中國作家寫的小說的開頭。

莫言《檀香刑》:“那天早晨,俺公爹趙甲做夢也想不到再過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裡。”

賈平凹《秦腔》:“要我說,我最喜歡的女人還是白雪。”

陳忠實《白鹿原》:“白嘉軒后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娶過七房女人。”

這些開頭裡,有多少馬爾克斯的影子,且交給文學評論家去搿扯,但我們可以明顯看出這些故事開頭有著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干脆利落,人物、故事直接登場,內容、主題開門見山,給讀者極大的閱讀沖擊力。

去年以來,社領導反復強調講故事,並親自改稿強力推動,成效很明顯。很多稿件的開頭去掉了以前習慣性的由概念、數字、領導講話等組成的“硬殼”,直奔主題了﹔很多稿件開始把最生動的故事往頭裡放,知道粉要往臉上搽了。但具體到如何往主題上奔,粉如何往臉蛋上搽,目前有些表現手法還相當俗套,仍習慣於按部就班地順敘,從容不迫地講述。

新聞強調講故事,強調的是一種講故事的態度,限於篇幅,新聞報道裡的故事往往碎片化,講來也隻能比較簡單。簡單的故事要講生動,更不易。且具體到一個報道裡,往往也隻能在開頭講講故事。我們常說,那些中外著名作家最擅長講故事,因此,他們是如何開始講那些故事的,恰恰也最能給我們以啟發。同樣是開頭,上述這種干脆利落地讓人物、故事直接登場,內容、主題開門見山的手法,便值得我們深思並借鑒。

3月20日本報頭版頭條《鄭州 種好網格責任田》,原稿開頭是:“記者見到新鄭市工商局副局長白戰偉時,他在龍湖鎮剛開完網格動態研判會,接著就要進社區入樓院‘掃街’……”。

這個開頭也可謂開筆就見人見事,但四平八穩,波瀾不驚。地方部編輯改稿時,把發生在白戰偉身上的一個故事從后文中一下子拎來開頭:“常常受表揚的白戰偉,突然被通報批評了。鄭州新鄭市工商局副局長白戰偉說:‘這個批評終生難忘,工作更不敢懈怠。’”直接揭示矛盾沖突,干脆利落,激發讀者興趣。

5月3日一版《“必到書記”張偉林》一稿,原稿開頭是:“‘都別吵了,來來先抽根煙,喝杯水。’張偉林向會抽煙的干部們要了根煙,遞了過去。”

而現在見報稿的開頭是:

“‘你們要是敢拆我房子,我就死這兒。’60多歲的才溪村村民林開賢怒氣沖沖闖進福建上杭縣才溪鎮黨委書記張偉林辦公室,為修高速公路拆遷的事。

‘這是落房酒,你們誰不去就是不給我面子。’今年春節前,蓋好了新房的林開賢又一次跑到張偉林辦公室,但這次喜氣洋洋。”

開篇貴奇。古人有話:“開卷之初,當發奇句奪目,使之一見而驚,不敢棄去。”(清·李漁《閑情偶寄》)編輯改的這個開頭也是稿子裡的材料,採用對比手法,起筆突兀,沒頭沒腦,如高山墜石,不知其來,使人一見而驚。開頭兩個截然不同的場景構成的巨大反差,使文章開篇就產生一種勢能,一種沖擊力。

我們常說文章章法要有張有弛,具體到開頭,則宜張不宜弛。長篇小說《紅旗譜》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一部裡程碑式的巨作,今年是作者梁斌誕辰百年,《文藝報》上披露了《紅旗譜》初版本的開頭:

“這不是一個夢!

平地一聲雷,震動鎖井一帶四十八村:‘狠心的惡霸馮蘭池,他要砸掉古鐘了!’”

而在正式出版時,第一段“這不是一個夢!”刪去了。研究者認為,若保留,能使敘述者(作家)有一個情感上的起伏落差,能夠充分表達敘述人的情感意義。

梁斌為什麼要刪?有一點毫無疑義,就是刪掉后敘述更加干脆利落,一個活生生的生活場景自動呈現在讀者面前,張力十足,氣勢更強。

好開頭需要匠心獨運。好開頭是改出來的、磨出來的。好開頭必須不斷突破自己、否定自己。

講好故事,不妨就從開頭開始。

我國第一顆原子彈1964年爆炸,這不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麼?然而……

“1956年12月31日下午3時,中國西部,東經104°、北緯36°交叉點,伴隨震天動地一聲爆轟,巨大的火球沖向400多米高空,火球與地面騰起的塵柱連成一體,形成壯觀的蘑菇雲翻滾升騰……

第二天,西方媒體驚呼:‘中國西部爆炸了一顆原子彈!’”

9月16日,地方部田豐執筆的《白銀:敢問西望誰比肩》一文這樣開頭。看了這個開頭,你定會冒出“欲知后事如何”的念頭吧。且往下讀——

“那次西方誤猜的‘原子彈爆炸’,就是白銀露天礦山萬噸級大爆破。”

這樣介紹新中國有色工業發祥地甘肅省白銀市,懸念叢生,是不是挺新鮮,激發你的閱讀意願?

好的開頭,就成功了一半。

最近讀到多篇好報道,尤其是文章的開頭,令人擊節。

9月3日,上海分社姜泓冰報道一優秀基層干部,開篇出人意料:

“不是隻有舞者才會穿上紅舞鞋,從此曼妙旋轉,不知疲倦。上海市普陀區桃浦鎮蓮花公寓小區的黨總支書記梁慧麗腳上,必定也有這樣一雙‘紅舞鞋’。

不然,很難想象她可以365天無休,早上7點多走進居委會、晚飯后辦公室還亮著燈﹔深更半夜,居民有急難,她接到電話就趕到。”

多麼曼妙的聯想,筆意華艷飄蕩,又有鷹擊花飛式的暢快,一下子由童話切進現實,《穿上服務社區“紅舞鞋”》這篇報道,開頭就閃現靈性、漾出詩情。

即使本報頭版頭條,隻要緊扣主題,也不妨詩意盎然地寫來。

9月3日頭條,山東分社徐錦庚、卞民德、潘俊強的《山東喚醒農村沉睡的財富》這樣開頭:

“轉型中的山東農村,如一泓春水,每有風過,便會漣漪泛起,攪動人們的心。”

宛如歌吟,然而每一個字,都內涵沉厚。天大地大,在農民眼裡,地是命根子,比天還大。而這篇報道的主題是寫農村土地產權確權,動命根子的事,能不“攪動人們的心”麼?

9月8日頭條,河南分社龔金星、王漢超的《走進太行,解讀“新鄉現象”》開頭,則一字一錘,金聲玉振:

“太行多石頭,太行多先進,太行多故事。

半個多世紀,河南新鄉涌現出10多個全國先進,100多個省級先進,1000多個市縣級先進。其中5位先進人物被黨中央號召學習。”

太行巍巍,寫發生在太行山的故事,也當有太行的雄奇,太行的氣勢。這般開篇,如浩浩雲海剎那間從峰巒疊嶂中奔突而出,聲勢奪人。

這幾個開頭都很別致,如有神助。

而事實上,所謂“神助”,就像那雙“紅舞鞋”,隻屬於童話世界。真正開啟靈感的力量,隻能來自於寫作中超常的投入。就象恩格斯說的:“誰肯認真地工作,誰就能做出許多成績,就能超群出眾。”

9月16日,我到中宣部參加阿布列林學習焦裕祿精神先進事跡策劃會,會議材料中,就有本報7月31日通訊《46年,一刻不曾忘》。原稿很長,地方部按社領導指示精編。編輯魏賀編前專門上網調出新疆媒體做的相關報道。下班前說快編完了,再打磨打磨,結果我上夜班時他還在編,說是開頭想半個多鐘頭了,沒想好。又過了半個鐘頭,他歉意地笑笑:“改完了,開頭還是不大滿意。”我們又一起討論。

見報稿這樣開頭:

“逝去的歷史常給人現實的力量。評斷一個人的品格,其實隻要看他選擇向什麼樣的人致敬,對什麼樣的人追懷。

新疆哈密地區維吾爾族退休干部阿布列林·阿不列孜,始終珍藏著一張46年前赴河南蘭考與焦裕祿家人的合影。從知青、工人,到檢察官、法官,再到全國優秀檢察干部,46年來,他時刻以焦裕祿精神為人生坐標,在新疆大地上書寫人生之歌。”

精辟,深刻,飽含哲理,把主題闡發得愈益鮮明。

河南分社的同志則坦言,新鄉一稿,四易其稿,寫稿磨了個把月。

好文章、好開頭,都可歸結到一點,寫得好認真。

可是,除了“認真”二字,是否還能找出規律“一點”呢?

本報9月8日副刊,作家趙麗宏給我們傳授了這樣“一點”——“巴金先生曾在贈我的書中為我題寫過這樣兩句話:‘寫自己最熟悉的,寫自己感受最深的’。這是他對自己一生寫作經驗的總結,也是對后輩的一種鞭策,我一直銘記在心。”

新聞報道或許很難總是“寫自己最熟悉的”,但可以“寫自己感受最深的”。

首先,是沉下心去感受。李可染是當代杰出畫家,他兒子李小可回憶,當年和學生到桂林寫生,畫了兩天大家沒畫出東西,都說換地兒吧,沒什麼可畫的。李可染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筆記本給學生看,是他畫的速寫。大家一看完全不一樣,學生們於是都回過頭再畫。

原因在哪裡?“他靜下去看,感受的東西是無限的。”李小可說。畫畫要靜下去感受,寫稿也要靜下去感受。仔細讀讀這幾篇開頭寫得別具一格的報道,你都能明顯感到,記者採訪得很深,很扎實,真正是沉下心在感受。

而更重要的,是要把“自己感受最深的”那一點寫出來。

上個月我帶隊採訪甘肅絲綢之路,《白銀:敢問西望誰比肩》由田豐執筆,為這個開頭,他多次重起爐灶。第一稿,從白銀歷史上是絲綢之路重要渡口寫起。切題,但是較平。

“靜下心想想,採訪中哪件事最讓你印象深刻?”我把稿退給他。

第二稿,從在博物館看到朱镕基總理題詞寫起。題詞的原因,也就是白銀由企業而城市的緣由。切題,也新鮮。和田豐聊這個話題時,他感覺最震撼的,是大爆炸,他親眼目睹了大爆炸后經30多年開採留下的超級大坑——280多米深的露天礦採場。

既然“大爆炸事件”令人“感受最深”,再重寫。

採訪的內容越豐富、材料越龐雜,記者的感受也越多。哪一點“感受最深”?往往很難一下就抓住。要讓自己最深的感受重新浮現,仍然需要發現,把它從自己的記憶中重新撈起來,擦掉那些掉在其身上的浮塵,細細撫摸,一遍遍擦拭。當你把它完全擦亮時,你才會發現,它原來並不清晰,而之前你或許還覺得它挺亮堂。

一個好的開頭的寫作便是這樣,你不反反復復地擦,就不知道它也有臟和塵土。在反復的擦拭中你才會發現深度的光亮,而這光亮與原來的光亮完全不同。沒有真正的光亮可以一次抵達,因為人的感受是分層的,而你的“發現力”,也是分層的。即使找准了“感受”,仍需返工、打磨,才能用恰如其分的語言真正把那個“最深”的點精准表達出來。

想給你的報道寫出個別具一格的開頭麼?

沉下心,好好想,去發現並寫出那個“自己感受最深的”。

巴金總結其一生寫作經驗歸納出的那句話,吾輩亦當“一直銘記在心”。

(費偉偉,人民日報正高二級編輯。曾任《市場報》副總編輯、《中國能源報》副總編輯,人民日報社福建分社社長、地方部副主任﹔六次獲中國新聞獎,獲范敬宜新聞教育獎﹔著有《新聞採寫評》《好稿是怎樣“修煉”成的》《好稿怎樣講故事》等新聞業務專著6部﹔主編《典型人物採訪與寫作》《人民日報寫作課》等新聞業務專著6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楊花漫漫》等散文、游記、通訊集3部。)

(選自《人民日報記者說:典型人物採訪與寫作》,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責編:耿聰、熊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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