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文無定法”。寫文章就是說話，你平時怎麼說話就怎麼寫，千萬別裝腔作勢。新聞媒介都追求獨家新聞，這“獨家”對採寫者而言，也包括寫出個性。有新意的、典型的、有獨到見解的報道，全都是有個性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只是到了文章裡，並不就原樣照搬。本來，文章貴個性，如果一張報紙上的百十篇文章，有百十種個性，那該有多好看。當然，強調個性，並不是否定共性。因為，本來就沒有脫離了個性而存在的共性。寫出你的個性，才能更好地體現共性。那些四平八穩、毫無個性或者套話連篇的文章，隻能讓讀者反胃。

早先我也模仿過別人，自然談不上什麼個性。后來，悟出了“文無定法”。既然“詩言志，歌詠言”，那麼寫文章就是說話，你平時怎麼說話就怎麼寫，千萬別裝腔作勢。於是，也就有了所謂的風格，有了一些能給人留下印象的文章。有朋友常提起某些“大塊頭”，其實，對那些“小不點”我也是畢恭畢敬。上屆亞運會，我有篇不大起眼的小文章《還沒到笑的時候》，全文400多字，可真來之不易。

這是亞運會的戰前採訪。頭一次跑體育報道，頭一回就碰了軟釘子。當時國家游泳隊正在緊張訓練，我小心翼翼走下空曠的看台，陳運鵬兩手一攤，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我的採訪。我硬著頭皮說：“沒關系，我就坐這兒看。”記不清楚怎麼套的瓷，反正是感動了“上帝”，后來他跟我聊了很多，提供了不少“核心機密”，戰前不便透露，但在后來的報道中都用上了。第二次見到陳運鵬，他告訴我，他在美國的親戚在《人民日報海外版》上見到了那篇小文章。想不到，這篇小文成了敲門磚，敲開了正門，也敲開了后門。游泳比賽開始后，每場我都粘上他，要麼就從運動員和教練員出入口混進去，設法搞點情報。后來，我和吳驊等人合作的述評《游向巴塞羅那》獲了亞運組委會頒發的好新聞一等獎。

有個時髦的詞叫“投入”。想起來，凡是寫出個性的文章，採訪時都特別投入。去年秋天，著名意大利女記者法拉奇來京，同意和北京的女記者們見見面，一塊吃頓便餐，一個小時，邊吃邊談。為了利用好這點時間，我提前翻閱了她的著作，想好了幾個問題。法拉奇還是厲害，上來就反客為主，完全是進攻型的。在異國同行面前當然不能示弱，我搶先提了問題，在短時間內抓住了戰機。那天回來，我興奮不已。我對丈夫說，這麼長時間裡，還沒有什麼事讓我這麼高興。不是說我寫了篇怎樣的文章，而是認識了一個比我更有個性、更有激勵作用的同行。

“貼近生活”，就得去“貼”，並不像有人所認為的那樣，生活就在自己身邊，根本用不著去費勁“貼”。“貼”就是要投入進去，這樣才不會被生活中的假象迷惑。凡“投入”，就要燃燒自己，有可能被燒成灰燼。

普天之下，無論東方西方，所有的新聞媒介都希望有自己的獨家新聞，這獨家的東西，就媒體而言，是它的個性，對採寫者而言，是在追求一種個性。人們原本都有個性，可有些朋友一進入文章就把個性藏起來了。報紙上許多文章，如果隱去作者的名字，你便不知道是誰寫的。如果說有一個時期，不主張弘揚個性，或由於政治需要，必須眾口一辭，那麼今天呢，個性早就如魚得水了，可不少文章卻還味同嚼蠟。

有新意的、典型的、有獨到見解的報道，全都是有個性的。總編輯范敬宜一次講話中建議大家寫文章要“小事情，大視野﹔小口子，深開掘﹔小角度，巧文章”。我覺得，這還是要我們寫出個性。

（作者曾任中國婦女報總編輯，時任人民日報記者部主編）

附：

還沒到笑的時候

盧小飛

陳運鵬總教練身著泳裝，手拿秒表，神情嚴肅地在泳池邊走來走去。那一邊，一字排開七八個教練，均作如是狀。泳池裡，幾十名運動員像魚似的默默地、無休止地往返著。這使你感到，泳道漫漫無邊，其最佳觀賞效果僅在決賽的一瞬間。難怪一位掌教鞭的老將說，他最感痛苦的是日復一日地游了十幾年，卻沒有出成績。

從某種意義上說，運動員的命運多半操持在教練的手裡。由此，當陳教練無情而不失禮貌地拒絕接受採訪時，誰人能有怨言。一上午的水中訓練他始終繃著臉。看其表情肌的走向，不像是不會笑的人。自然了，這種艱苦而又單調的訓練本身就不是讓人樂的活計﹔更何況，中國游泳隊的使命遠不是亞運會的十幾塊金牌，而是如何面對一個強手如林的世界。

那一刻，他全神貫注地盯著9泳道正疾速劃水的沈堅強，水花兒啪啪地響著，聽不清他喊些什麼。老遠，已經發福的穆祥雄教練一邊守望著4泳道的黃曉敏，一邊迅速地在黑板上寫下幾個數字。曾經也是名將的年輕女教練黃紅說，他們正在給運動員做動作計時和全程計時。終於，泳池又靜下來。陳教頭扭過臉：“我們是拿自己的劣勢與世界抗衡。”他依然沒有笑容。

（原載《人民日報》1990年7月26日）

（費偉偉，人民日報正高二級編輯。曾任《市場報》副總編輯、《中國能源報》副總編輯，人民日報社福建分社社長、地方部副主任﹔六次獲中國新聞獎，獲范敬宜新聞教育獎﹔著有《新聞採寫評》《好稿是怎樣“修煉”成的》《好稿怎樣講故事》等新聞業務專著6部﹔主編《典型人物採訪與寫作》《人民日報寫作課》等新聞業務專著6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楊花漫漫》等散文、游記、通訊集3部。）

（選自《人民日報記者說：典型人物採訪與寫作》，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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