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實驗室裡的“黑科技”如何在生產線上“大展身手”
——聚焦高校新型制造業學科成果轉化
“這個技術很有前景,不該‘藏’在實驗室,要拿出來轉化。”北京理工大學機電學院教授黃廣炎至今仍記得,柔性材料防爆樣機研制出來后,時任學校技術轉移中心副主任陳柏強在全校征集最新成果時說的這句話。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堅持把發展經濟的著力點放在實體經濟上,推進新型工業化,加快建設制造強國、質量強國、航天強國、交通強國、網絡強國、數字中國。”推動新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是建設制造強國的重要抓手。來自高校實驗室的“黑科技”,如何更好地運用於生產線,提升產品性能、優化生產管理,在培育發展新動能、贏得未來競爭新優勢中發揮“四兩撥千斤”之妙用?
需求找技術,技術找投資,“牽手”如何更順暢
江蘇省一家生產高電阻電熱合金絲的專業化企業,其鐵鉻鋁合金絲(帶)、鎳鉻鋁合金絲(帶)產量佔國內市場的三分之二。這兩種合金絲不僅產量大,而且工序復雜,單是最后包裝裝箱的環節就有原料異地搬運、米電阻測量、線徑測量等10道工序,需要兩條流水線同時運轉,至少20位工人同步作業才可滿足生產需求。
“隨著用工成本不斷增加,企業負擔越來越重,招工也越來越困難,迫切需要進行包裝自動化改造。”2018年8月,受武漢科技大學委派成為江蘇省第十一批科技鎮長團團員的官德華,在調研當地企業科技需求時得知了這一情況。
“我在工作例會上提出企業所需后,當即就有一位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教授‘揭榜’,隨后又有浙江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團隊以及無錫、常州等地公司前來對接,但都因各種原因無果而終。”經過深入分析企業狀況與需求,官德華發現,這些團隊均未很好解決投資成本控制和關鍵技術的問題,因此企業負責人擔心,一旦真正上線生產,會出現實際情況不及實驗效果好的問題。
通過技術研判並參考以往的轉化經驗,官德華與武漢科技大學信息科學與工程學院副教授趙雲濤積極溝通,請他實地考察,確認技術需求內容,了解項目背景,並深入車間仔細察看公司相應生產線和生產工藝流程,補充技術需求中的要點和指標。趙雲濤團隊設計的方案最終得到對方認可,成功簽訂了120萬元的合作協議。“應用該技術后,合金絲包裝生產至少節約15個人工,一年就可節約70萬元。”官德華介紹。
合金企業有需求、找技術,而黃廣炎面臨的則是有技術、找投資。
“2017年,學校轉化中心在長沙組織了一場項目路演,當時柔性防爆技術還隻有產品概念和原理樣機。為了推動更多科技成果落地,中心邀請眾多投資機構參加,當場就有一些企業和投資機構表達了合作意向。在隨后的成果轉化中,該中心還安排專人全程服務,設計轉化方案,陪著我與地方政府和合作企業洽談,規范相關手續。2018年下半年,‘柔衛甲’產品經過公安部門認証后,正式推向市場。”黃廣炎說。
他介紹,在學校技術轉移中心指導下,柔性防爆技術以作價入股形式在湖南長沙高新區建立了年產上萬台套的生產線。得益於企業支持,技術落地順利,研發出柔性防爆罐等20余種裝備產品,在高鐵、機場、博物館等人流密集場所示范應用,並快速在公安等領域推廣應用,大幅提升了技術影響力。
“在需求量大的能源、電力等方面,技術應用性強、更新迭代快的項目尤其受歡迎。”華北電力大學技術轉移中心綜合處一位工作人員介紹:“在‘面’上,我們通過舉辦成果對接會、廣泛寄送成果宣傳冊給電網公司等,充分展示了科研成果。在‘點’上,從不同渠道接到企業需求,十幾位技術經紀人會根據企業類型、技術方向精准匹配相應教師。”
制度化創新能否打通轉化“最后一公裡”
在更多時候,成果與需求間的“牽手”未必一帆風順。對新型制造業而言,高校、科研院所與企業的產學研合作和成果轉化,為何常常會面臨“最后一公裡”的阻滯?
官德華表示,多數中小企業資金、研發人員捉襟見肘,技術底子薄弱,對高校及科研院所的成果鑒証能力有限,且通常不願承擔在實驗室成果基礎上繼續開發的風險,致使絕大多數尚處於小試階段的科研成果無法走出實驗室。
“再好的技術,不符合企業實際情況也很難投入應用。因此,高校、科研機構與企業合作,最重要的是找到合適的合作對象,並建立產學研各方參與的長效交流和合作機制,最終實現共贏並相互成就。”官德華分析。
“江蘇省科技鎮長團,是當地為推動政府科技管理工作重心下移,打通高校和科研院所科教資源與縣域經濟發展之間的‘隔膜’,全面提升企業自主創新能力和產業競爭力的一項創新舉措。”官德華介紹,每個團員結合自身及學校優勢,與當地企業進行有效互聯,可更精准地對接科技與需求。“到基層后,通過充分調查走訪,了解當地有什麼、缺什麼,找到自身專業特長以及后方資源與地方發展的結合點,才能促成科技成果轉讓。”官德華說。
黃廣炎表示,科技成果轉化是系統性工程,涉及政策法規、國資管理、市場分析、商業策劃、投融資等多個環節,大多是科研人員不熟悉的領域。“很多科研人員內心很怵跟市場打交道,並不清楚成果如何作價、股權如何設計、知識產權如何保護等等,對此,轉移中心幫了大忙。而且,由專門機構而不是教師去談,對方也會更重視。”
記者了解到,2016年初,北京理工大學創新性設立了“事業化管理+市場化運營”的新型專業化技術轉移機構——技術轉移中心,並同時注冊北京理工技術轉移有限公司作為其市場化運行平台。中心主要履行科技成果轉讓、許可及作價入股審批報批等職能,公司則主要通過市場化手段推動科技成果轉移轉化。
“這種科技成果轉化思路,既能實現產教深度融合,支持人才培養,又能反哺科技創新。”該校相關負責人表示,面向世界科技前沿、經濟主戰場、國家重大需求和人民生命健康,機構組建了一批實施重大科技成果轉化的學科性公司,經濟社會效益顯著。
從實驗室到生產線,產學研多方能否傳好“接力棒”
在去年11月初舉辦的江蘇省專利(成果)拍賣季南京專場活動大會上,參會者成功簽約轉化21項專利(成果),簽約金額達1440萬元。“全省共發布開放許可專利1440件,涉及59家單位,主要集中於高端裝備、生物醫藥、軟件與信息服務、新材料、新一代信息與通信等領域,將進一步推動科研創新成果惠及更多企業。”相關負責人表示,近年來通過舉辦科研成果拍賣會、擴大“技術經理人”服務面,越來越多高校科技成果“落戶”長三角。
未來,讓更多高校“黑科技”順利從實驗室進入生產線,還應如何發力?
“從儲能、充電站,到智慧電廠監測,成果宣傳冊上各學院的成果其實不少,但我們通過調研座談發現,真正願意投入轉化的老師總是那些‘老面孔’。為什麼?因為他們鑽研的技術瞄准市場需求,精准度更高,在研發過程中就已和企業保持緊密聯系,有成功轉化的實踐基礎。”華北電力大學相關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問及部分教師為何不願把成果“推出實驗室”,收到的回答多是“成果偏基礎,沒人買”“更願意把精力投入教書育人,不願意做這些‘費心思’的事”。
“技術推廣,從學校角度看,其實是個‘接續而為’的大工程。”北京交通大學知識產權與技術轉移中心副主任王欣表示,“並非所有高校科研團隊都適合從原始創新走到成果轉化鏈條的最后一環,在不同階段需要有不同的人接力。例如,基礎研究或應用基礎研究團隊的成果產出后,還需本團隊或其他相關領域團隊‘再往前走一步’,提高其成熟度和工藝,優化技術指標﹔真正落地階段,可能還需要工程師人才解決實際投產等問題。”
“制造業相關成果轉化,利潤率往往比較低,企業有技術需求,但對應用效果有顧慮。”武漢智能裝備工業技術研究院董事長、華中科技大學機械學院教授李斌分析,社會化轉移企業要更多發揮平台搭建作用,幫助轉化企業渡過初期的難關。“一是聘請產業化專業團隊為項目進行全面評估,明晰優缺點﹔二是招募社會化人員和可提供熟化支撐的技術團隊,為企業提供技術賦能﹔三是發掘、調動自身資源,尋求合適投資機會。”
“要形成良性循環,須充分發揮成果轉化對教學科研的反哺作用。”黃廣炎介紹,團隊利用企業研發、設計、測試和生產條件,為學生提供了包括機器人設計、智能裝備設計、產品工業設計、防彈材料設計和工業數值仿真等工程實踐機會,有力支持了學生參加創新創業大賽活動﹔學科性企業的產業化基地,為學校建立“爆炸防護與應急處置技術教育部工程中心”提供了有力支撐,與學校教授組成多個“學術+技術+工程”聯合科技攻關團隊,定期開展技術研討與合作交流,積極推動無人物聯雲排爆、綜合防護服、防爆油箱、特高壓防護等科研任務的申報與規劃立項等。
“未來,一是應進一步‘破五唯’,尤其是‘唯帽子’傾向,積極創設濃厚的創新氛圍,引導高校教師沉下心、踏踏實實做研究,產出一批高水平、有價值的成果,這是轉化之源﹔二是應建立健全學校內部政策體系,解決好如知識產權、國資管理、人事管理、股權管理、法務等問題,梳理清楚流程線條,打通內部堵點。”王欣建議。
(記者 周世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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