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政協委員、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劉焱（中），全國政協委員、民進上海市委專職副主委、上海中華職業教育社副主任胡衛（左），就“高素質善保教的幼兒教師隊伍從哪兒來”接受採訪。（記者 張勁鬆 攝）

●劉焱（全國政協委員、北京師范大學教授）：

盡快制定和出台公辦幼兒園教職工編制標准，來解決幼兒園教師的編制問題，起碼要解決專任教師的編制問題。如果實在不能解決，那麼政府應該按照同工同酬的原則購買崗位服務，這樣在編和不在編的教師就不會出現那麼大的工資差距。

●胡衛（全國政協委員、民進上海市委專職副主委、上海中華職業教育社副主任）：

由於幼兒教育師資本來就匱乏，要在“少”的情況下要求有“高”的素質，這本來就不可能。師資短缺、素質不高、教師待遇偏低，這三個問題是環環相扣的。素質不高與師資匱乏是直接相關的。

全國兩會期間，學前教育話題持續成為輿論熱點。截至2016年，我國共有幼兒園23.98萬所，在園兒童（包括附設班）4413.86萬人，學前三年毛入園率達到77.4%，已經基本普及了學前教育。與此同時，最為關鍵的難題在於，我國幼兒教師隊伍存在數量不足、素質不高、待遇偏低的問題。

3月10日，全國政協委員、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劉焱，全國政協委員、民進上海市委專職副主委、上海中華職業教育社副主任胡衛做客中國教育報刊社“兩會E政錄”，就“高素質善保教的幼兒教師隊伍從哪兒來”進行深入探討。

幼師隊伍面臨數量不足、 素質不高、待遇偏低的難題

記者：前不久中共中央、國務院給全國教師送了一個大紅包，那就是《關於全面深化新時代教師隊伍建設改革的意見》的發布。《意見》提出，全面提高幼兒園教師質量，建設一支高素質、善保教的教師隊伍。兩位委員一直關注幼兒教師隊伍建設，對於我國公辦園教師編制數量嚴重不足，一些地區存在大班額的現象怎麼看？

劉焱：大班額現象無論是對教師還是對孩子，都是不利的。對教師來說增加了教師的工作負擔和壓力，對孩子來講教育質量是完全不一樣的，而且有很大的安全隱患。一般來講，國際上大家比較認可的師幼比是1︰12到1︰15。我們國家幼兒園教職工配備標准，兩教一保的配制基本上專任教師和幼兒的比例是1︰15，這從國際比較的角度來看還是比較合理的。

胡衛：我們在調研中發現，除了發達地區以外，一些貧困地區如四川涼山、甘肅都存在大班額的問題。像甘肅原來幼兒的入園率不到40%，這兩年一下上升到90%以上，它的硬件條件跟上以后出現一個軟件不足問題，就是師資隊伍不夠。在發達地區的一些城市也有這個問題，現在每年要招聘教師，往往招聘的計劃和最后的目標達成度不高，然后好多公辦園去搶民辦園的教師，民辦園又要到社會上去招生，這樣就造成了一個比較尖銳的問題。

記者：這就談到了我國幼兒教師隊伍現狀的問題。當前我國幼兒教師隊伍除了數量不足，還存在素質不高、待遇偏低的情況。這三個特征相互作用，已經成為環環相扣的因果循環鏈。兩位委員覺得形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是什麼？

劉焱：最主要的原因是幼教行業長期以來是在低工資的狀態下運行，幼兒教師收入待遇整體偏低，所以就吸引不到優秀的人才來上幼兒師范學校，就業后因為工資水平太低也留不住人才。從2011年開始一期學前教育行動計劃，政府主要的經費是投入在教師培訓上，但是還是有一些負面事件在發生，幼兒園教師總是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可見僅僅靠培訓可能還是不足以解決這些問題的。

改革開放以后，幼兒園教師隊伍還是不錯的，北京幼兒師范學校培養了一批像鞠萍姐姐這樣的著名兒童教育工作者。那時幼兒師范學校培養的相當一部分人后來成為著名的幼兒園園長，挑大梁的骨干人物、領軍人物。當時幼兒師范學校在招生的時候，幾乎是百裡挑一。后來國企改革以后，企事業單位去掉了社會功能，幼兒園被推上社會，而后市場化，這個時候幼兒園教師隊伍的情況就開始往下坡路走。因為市場化就考慮到成本問題，盡量壓縮成本，首先被壓縮掉的就是教師的工資。隨著高校的跨越式發展，幼兒師范學校就越來越沒有人去上了，到后來很多招生都比較困難。這個情況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

胡衛：加上我們對學前教育有相當一段時間性質定位不清，有人認為它是教育，有人認為它是服務，有人認為它是以培養幼兒的知識能力為主，還有人認為它是養育。所以在性質不清的情況下，政府對其責任也產生了疑問，這是歷史欠賬。由於幼兒教育師資本來就匱乏，要在“少”的情況下要求有“高”的素質，這本來就不可能。師資短缺、素質不高、教師待遇偏低，這三個問題是環環相扣的。

由於公共財政沒有承擔起學前教育投入的政府責任，學前教育投入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低，所以教師待遇不高，發達地區不高，薄弱困難地區更不高，這樣就沒有了吸引力。再加上現在一些負面事件出來以后，社會對幼兒教師群體的壓力非常大，好多教師認為，拿著微薄的工資，要求那麼高、責任那麼大，就造成了沒有人願意去當幼兒教師。

提高待遇是改變幼師隊伍現狀的關鍵

記者：我國學前教育確實歷史欠賬比較多，2010年國十條頒布以來，包括教育部等部門推動了三期行動計劃，學前教育取得了跨越式發展。那麼如何來解決幼師隊伍的問題？

劉焱：一直以來，我們非常注重教師培訓，投入了很多錢。培訓的目的是要提高教師的專業能力，但是專業能力是隨著專業化水平的提高而提高的。相應的，幼兒教師的社會地位、工資待遇都應該隨著跟上去，但現在，工資待遇根本沒有動，我們教師的待遇太低了。

這一次我參加國家學前教育兩個省的調研，經過調研我們發現，幼兒教師待遇問題是目前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如果不從這一關上著手解決的話，數量不足、素質不高的問題是沒辦法解決的。因為待遇不高，肯定吸引不到比較優秀的人才來投身學前教育事業。招不到好學生，幼兒師范學校就沒有好生源，也談不上將來就能培養出非常好的幼兒教師。學生畢業到了幼兒園，一看待遇這麼低，覺得現在隨便干點什麼都比幼兒教師收入高，誰待得住呢？公辦幼兒園在編教師還算比較穩定，但是公辦幼兒園沒有編制的教師和民辦幼兒園的教師佔據了70%到80%的比重，這部分群體是不穩定的。所以，再不重視解決教師的待遇問題，其他兩個問題也沒辦法解決，我覺得這是破解整個問題的關鍵所在。

胡衛：待遇提高應該講渠道還是很多的。第一，政府重視學前教育，增加財政對學前教育的投入。第二，提高全社會的認識，學前教育承載著傳承人類文明、培養未來接班人的神聖職責，幼兒教師肩負著培養民族未來的重要任務，全社會都要關注和正視幼兒教師的職業價值。第三，增強教師培訓的有效性，將國培計劃、地培計劃和園本培訓有效結合，把師資培訓作為一個重要手段，提高幼兒教師的專業水平和社會地位，使其成為有吸引力的職業和有尊嚴的工作。

劉焱：我是一名大學教授，上大學的時候到幼兒園實習，切身體會當一個幼兒教師，教那麼小的孩子，不見得比大學教師的工作簡單，所以我覺得全社會要尊重和認同幼兒教師的專業性。

得到尊重才能得到支持。現在公辦幼兒教師編制數是不夠的，因為實際上公辦幼兒教師的編制從來沒有被政府納入過事業單位編制管理系統。要盡快出台幼兒園教職工編制、配備編制的標准，解決幼兒教師的編制問題，起碼要解決專任教師的編制問題。如果實在不能解決，那麼政府應該按照同工同酬的原則購買崗位服務，這樣在編和不在編的教師就不會出現那麼大的工資差距。

胡衛：一些地方認為，解決幼兒的入園問題就是解決幼兒園的硬件問題，所以花很多的經費，投入到幼兒園的校舍建設，但是對軟件不重視，對師資隊伍不重視。實際真正要重視學前教育，就一定要定崗、定責、定編，有了崗位要定編制。一些西部邊遠地方，幾乎一個幼兒園隻有一個園長有編制，所有的教師，哪怕是大學正規畢業生都沒有編制，似乎沒有編制變成了一個非常正常的現象。沒有編制，讓教師穩定在一個幼兒園當中，這是有一定難度的。定崗、定責、定編，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我認為幼兒園的崗位成為一個有吸引力的崗位是相當有難度的。

記者：民辦園教師待遇問題，有什麼更好的解決途徑嗎？

劉焱：我接觸到很多地方，有一些辦得不錯的高端的民辦幼兒園，教師工資水平還可以，但是數量非常少﹔大部分的民辦幼兒園，尤其是一些普惠性民辦幼兒園，本來收費也不是很高，教師的工資水平非常低。我認為，要去解決民辦幼兒園教師的收入問題，前提是一定先把公辦幼兒園非在編教師的問題解決了，樹立一個標杆的作用﹔另外，政府要去關注民辦幼兒教師的待遇問題，教師法中指出民辦學校的教師工資待遇是由舉辦者來負責解決的，但是教師法前面還有一句話，指出教師的收入水平應該不低於當地公務員的平均水平。這個“教師”，我理解應該包含幼兒教師。當然民辦幼兒園的舉辦者應該按照這樣一個基本的原則去考慮設計教師的工資水平，政府也應該按照這些基本的法律法規去監管民辦幼兒園，因為一些地方民辦幼兒園每年都有年檢，年檢應該把這一條考慮進去。

辦一所幼兒園，好的園長很重要，但是一個園長絕對頂不起整個擔子。幼兒園的教育質量最主要的是在過程中實現，過程質量是非常重要的，也就是說取決於教師怎麼跟孩子去互動，師幼互動是決定這個幼兒園教育過程質量的重要因素。教師拿低水平的工資，他來了通常也不好好待著，也不安心工作。我經常說，一個幼兒園隻有教師發展得好，它才可能成為幼兒發展得好的地方。

高素質善保教的幼師隊伍決定發展未來

記者：兩位委員剛才都提到了教師的專業性問題，其實社會公眾對幼兒教師的專業性還不是認識得很清楚，請問兩位委員覺得高素質、善保教的幼兒教師應該是什麼樣的？

胡衛：教師隊伍素質，我認為包含幾個方面：第一，要有專業知識，包括心理學、教育學，甚至社會學，要了解幼兒的身心規律，了解幼兒的年齡特征，了解幼兒的能力傾向。不同年齡階段的幼兒特點是不一樣的，行為表現也是不一樣的，這是需要幼兒教師掌握的基本素質。當然我認為一個好的幼兒教師還要有素養，不是說光有教育心理學知識就夠了，還要有相應的知識面。第二，移情理解能力，對幼兒情緒、行為、表現要有移情的能力，就是要將心比心，換一個角度，站在兒童的立場上來理解幼兒。第三，無條件悅納，要不分性別、性格、家庭條件、學習能力等，對每個幼兒都要做到一視同仁，要無條件地悅納，這是幼師一個比較崇高的品質。我認為隻有這樣做幼兒教師才能夠做好，當然這跟他對這份事業的熱愛以及他全身心的投入是分不開的。

劉焱：法國心理學家瓦龍·亨利（Wallon Henri）說，專業化的幼兒教師，他們像兒童心理學家那樣觀察兒童，像教育家那樣給幼兒發展以提升。我非常認同這句話，我認為一個專業化的幼兒教師，絕對不是隻會唱歌、跳舞、做游戲就可以，做一個幼兒教師很不簡單，他真的要像一個兒童心理研究者一樣去跟孩子相處、交往，然后能夠去讀懂孩子的言行舉止，敏感地覺察到他們的需要，能夠很恰當地去做出一些反應，我覺得這些非常重要。

現在家長為什麼對學前教育這麼重視？其實真的不是入園絕對難，是因為上好的幼兒園難。為什麼大家都希望送孩子去好的幼兒園，就是希望孩子能夠受到好的高質量的學前教育。家長恐怕也不滿足於教師就教他唱兒歌、識字……家長們希望能看到孩子在健康、社會性、語言、藝術等各個方面的發展。要培養這麼一個教師，恐怕僅僅滿足於藝體技能的訓練是不夠的。

學前教育是人生奠基教育，我們每一個幼兒教育工作者的工作與國家的未來、民族的未來、社會的未來和家庭的未來緊密相連，息息相關，我希望我們大家一起來努力，共同推進學前教育事業的發展和進步。

胡衛：兩會現在把今年和未來的宏偉目標已經確定了，到2050年全面建成現代化的國家。現在出生的孩子將來是承擔大任的，我們的教師肩負著這代孩子的培養以及成才，所以希望我們的幼兒園教師要熱愛這份工作，這是一個面向未來、面向世界的工作！同時，也要使我們的幼兒教師成為社會中受到尊重的人，從事一個有尊嚴的職業。（記者 紀秀君 常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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